疑惑，彷徨，惘然。鲜血抛洒在脸上，自脸颊上缓慢滑落，随着苦痛的心一同从胸腔深处脱落。
而后便是死一般的沉默。
一切都这般陌生，一切又似曾相识。
自己究竟经历过何样的过去呢？
朦朦胧胧的意识被眼前的鲜血淋漓逼入了与当前所见的，截然不同的线路之中。那是被他们称为虚假的过去，也是叶成记忆中自己所经历的事情。
在他的记忆中，他所认知中的二狗，只是这个道人成仙路上必须要用到的药材。
道书常言，成仙之路乃需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二狗捣药，服药。炼精化气，练气化神，炼神化虚。乃至精气神合一，达成三花聚顶。而后服以朝元丹，纳天地阴阳五行，人身五脏六腑之气，以求羽化登仙。
这是白眉老道教给二狗成仙的方法。他未曾怀疑过，也相信自己可以触碰到他所说的仙缘。
因为啊，他能感觉到自己与成仙妹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眸子相视而传情，心率扑通而共鸣。
有时候还会人仙不分，仿佛他就是妹妹，妹妹就是他。
乃至到那一天，近在咫尺，伸手即可触到。
二狗曾将自己的状态告诉过白眉道人。白眉道人说，这只是成仙的开始，是你即将羽化的象征。
为师会给你挑个黄道吉日，让你彻底迈出那一步。
二狗便期待着那一天，等在仅一人活着的日子里，望着每日都可见到的妹妹。他曾试图与妹妹沟通，但朦胧不清的妹妹并未做出回应。
白眉道人所承诺的黄道吉日也来临了，他叫几位弟子摆好阵列迎出他去，并在一路上布置好五花八门的旗帜。
所有人都热切迎他出门，还给他铺上了成仙的地毯，由此一路带到道院深处。灰瓦覆青砖，白瓷筑梯台。
这是一栋楼型建筑，没有牌匾，没有名字。登上白玉阶梯，两边皆是铜铸物。飞鹤铜雕昂首，八卦图覆于仙家铜像间。
白眉老道便在那处候着他呢。
让他入楼，准备驾鹤飞升。
他说既然要成仙，那么手脚并不重要。
于是，他拆下了不属于二狗的手与脚，而后命弟子将他抬入楼中。
这栋无名之楼，外部都是木质榫卯拼接，但内部全由铜所浇铸而成，到处都反射着黄铜色的辉光。
在他即将被抬入大楼中间准备打坐之际，门外却传来一阵骚动。
但这样的骚动并未持续多久。他只能听见粘稠的液体滴落在石板上的声音，以及外面不知为何物的低吼。
二狗被安置羽化登仙的位置，是一个位于中央，绘制着八卦图的蒲团。
穹顶开着一个口子，正午的阳光恰好垂直洒落于其头顶上。
那白眉老道出现了，提着一颗熟悉而又陌生的头。终于向二狗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那日要成仙的不是二狗，而是他。
那些丹药并不是促进二狗登仙的仙丹。而是他，引出二狗妹妹的蛊毒。
他想要的，是二狗的妹妹。
在他说话间，二狗在呕血。从喉咙中呕出淤黑的血，胃里不知有何物在翻腾着，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溃烂。在这些糜烂的伤口中，竟冒出了一根又一根的虫须。
他仿佛见到自己吃下的筑基丹，三花丹，朝元丹。变成一颗颗囤积在肚中的蛊虫之卵。它们发育成熟从卵里钻出来，爬满了胃，钻去了五脏六腑，要将他的身体掏空。
“呃……啊！！”
二狗发出一阵痛苦的惨叫，可是很快身上便沙哑了，乃至最后发不出声来。原来，那些长满虫须的蛊虫顺着喉咙爬出了他的身体。
全身被噬咬，连惨叫都做不到了……
“便是这般！便是这般！出来吧，仙家！哈哈哈哈哈！老道我，终于要成了！”
白眉道人便是那般愉悦的站在高台上，对他说：
“二狗，感觉如何？”
四面八方的飞剑闪烁森森寒光，已然不再有当日师兄情面。飞剑没入身体，鲜血顺着血槽流淌下去…
他们要杀死叶成，杀死这个疯癫的二狗。
叶成沉着脸，目睹着师姐侧倒。
过去，现在……
道院尚且坐落于青牛山之上，师姐为自己而死。白眉道人眼神怜悯，始终没有露出自己的獠牙。
炼化成仙的妹妹……斩三尸……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呢？
“……”
呼吸声很大，声音朦胧着……
弟子们加快了念咒的节奏。
飞剑一把一把没入了叶成的身体。躯体上传来无法忍受的苦痛。
这便是被千剑穿心的感觉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砰！”
半个道院都被笼罩在云雾之中，恐怖而肃杀的气息犹如在每人胸口堵上了一块石头，压住了胸腔与肺。
白色泡沫从身上流淌而下，好似白色糜烂之肉上长满了瞳目，线条在眼前扭曲癫动。
以祥云为車，以仙雾化爪。
便是那萦绕在意念之中的，翁中仙。
“终究还是渡不过去吗？还是与寻常半仙一样了。”高功们执起发起，已经做好了彻底杀死他的准备。
“啊，不干了，既然分不清的话……”
诡异的笑容自嘴角上浮现，白如鹤羽般的长发延展下去，祥云化作惨白的肉团在身前游走。
飞剑在半空中被云雾融化了，弟子们口里钻入了云雾，发不出声，想跑。可是他们刚一侧身便栽倒在地。这才惊悚的发现，他们的手脚离开了身子，在地上血泊中肆意滚动着。
高功道人急忙反击，他们大喊：“吾奉太上老君急……”
“噗——”
而后所有人腿和脚，都飞了出去，在天上拼成了一句话：
“真的分不清！”
所有人的鲜血混在了一起，迸射的血液成为了血雾，混在了白色雾中，血肉噼里啪啦坠落于地。
“既然这样的话……便让我来吧，哥哥。”
“哈哈哈哈哈哈！”
“啊！！！”
“咚——”
惨叫充斥于塔楼中，全身云雾的怪物撕碎了他的血肉，粉碎了他的骨骼，爪子毫不留情的钻入了其腹中。绿色与红色鲜血混在一处，哗啦啦流淌一地。
白眉老道体态膨胀，几乎被云雾挖空的空壳里，流出令人作呕的浓汁。
“成仙！成仙！我终究是要成仙的啊！二狗！！”白眉老道怒吼着，然而这拉长的身子被双爪死死抓住。
二狗在笑，笑的肆意且戏谑。仿佛释放了压抑在心中的魔。
“蠢货，蠢货！哈哈哈哈哈！”
怒涛的雾腰斩他的身体，折断他的四肢。
二狗第一次与妹妹说话，便是在几乎被白眉道人的蛊虫啃食成空壳之际。
妹妹抱着他，抚摸着他的头：
“哥哥，好久不见。”
“你呀，就是太好了，被一次一次欺骗背叛。别怕，妹妹会保护你的。”
“以后啊，杀人的是我，救人的是你，好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