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一早，我决定改变策略。我不再继续在窝子里垂钓，而是补上十几斤玉米和螺蛳，把竿子收了上来。随后，我换上了超快调的虫竿，带星云天空走到西侧湖边的乱石区。
湖岸的交界处在这里结合地十分突兀，我们脚下还是平缓的浅滩，往前走没几步便是陡峭的悬崖。湖岸好像被削去一片似的陡然下降四五米，岸边的崖壁上全是风化的片状岩石和黄土，时不时掉下几片高处的落叶来。水面上，几截怪异的枯木好像落水的生物一样挥舞着枝丫，我知道，就是这地方了。
今天，我们来作钓鳜鱼。
千岛湖里大体有两种鳜鱼，白鳜和斑鳜。白鳜是翘嘴鳜的俗名，它有高耸的背部，头顶上有三路明显的横纹，能长到三十斤重；斑鳜则小一些，也长一些，它们的身上布满了豹纹一样的铜钱状斑块，显得更加艳丽，肉质也略胜一筹。两种鳜鱼都喜欢藏身在有躲避结构的水底伏击猎物，如果是有一些差别的话，那就是白鳜更偏向湖中心平坦的深水区，而斑鳜更喜欢溪流的卵石堆。
日本是没有鳜鱼的，星云天空也从来没见过鳜鱼，因此，我手把手教她鳜鱼的钓法：在野水中，我喜欢用五克到七克的铅头钩和绿色的T尾，前导线用二号的碳线就足够了；控饵的手法是门学问。相比傻鲈，鳜鱼的咬口显得尤为谨慎，但一旦它们决定攻击，那就是冲击力极强的“咚”的一口，只要你钓过鳜鱼，那种暴力的咬口就永世不能忘怀。我们需要等待假饵落地，随后扬起竿稍，保持鱼线收紧的状态，收一两圈线，挑一挑竿稍，让鱼饵自然飘落，再收一两圈线，挑起竿稍。整个过程的精髓其实可以概括为一个字：慢。对，钓鳜鱼就是要慢节奏，留给它充分思考的时间，决不能浮躁毛糙。
这个钓法是很磨人心性的，它唯一的缺点，是经常挂底。没办法，谁叫鳜鱼喜欢躲在有结构的乱七八糟的水底呢？
“星云，你看着，我演示一遍。”我轻轻抛出鱼饵，不需要太远，精准即可。鱼饵很自觉地落在了那几节枯木的旁边。
“这时候松开线杯，让它飘落、落、落、落……到底了。”竿稍一顿，我收紧虚线，“让鱼线绷直了，一定要很精细才行……”
“像这样收两圈，落——到底，可以听一两秒，再收，再落……对，就这样重复，遇到障碍就跳一下，喏，这就……来了！……艹，挂底！”
星云天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表示不慌，拉紧第一个导环和卷线轮之间的鱼线用力一弹，之间竿稍猛地振动，我手上那沉重的感觉顿时消失了，我收起失而复得的鱼饵，星云天空嘴角也勾起笑容。
“我来试试。”星云天空朝岸边抛了一竿，待鱼饵落底，她也像模像样地开始抖动竿稍。
“还可以再慢一点。”我在一旁指导着，星云天空悟性很高，很快掌握了动作要领，一直保持着鱼线的紧绷状态，比当年初学的我要好多了。
两竿之后，在第三竿收回的途中，我们几乎同时看见竿尖轻轻一弹，星云天空条件反射般抽竿，运用了整个腰部的力量——“嗖”的一声过后，一截枯树枝从湖底飞了出来。
扬竿的方向不巧，正好朝着我的脸……我真应该早点跟她说扬竿时不能照人脸抽，还好我有过准备，几乎同时举起胳膊格挡，然后——
“刺啦——”
“艹！！！！！！！！！”
胯部传来痉挛式的阵痛，我疼得大叫一声，跪倒在地上，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仙去了一样。
这什么诡异的出水方向？不是冲脸来的么？怎么特娘的拐弯打鸡来了？
鸡飞蛋打的痛，只有男人才能理解的、撕心裂肺的痛，让人瞬间失去一切行动能力。
星云天空摸着头满脸懊悔地蹲下来，牵过我的手，以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温柔口吻有些着急地问道：“没事吧？”
“没事……”没事你大爷！我摆摆手，示意她让我自己缓一会儿。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看见你站在后面，怕你被鱼钩砸到脸，把竿头往下拉了一把……没想到……还疼吗，训练员？”
“嘶——哈——”我的表情肯定不好看，但我现在管不上那么多，我几乎疼得笑了起来，眼睛里都模糊了。星云天空好像有些被吓着了，一时语无伦次愣在原地。
时间在这种诡异的凝静中流逝着，我也说不上几分钟过后，才终于在星云天空的搀扶下颤悠悠地站了起来。站起来后第一件事，是站到了星云天空的右手边，也就是她发力的反方向。
“抱歉……”
“别跟我抱歉，下次注意点，刺鱼搞这么大力干什么？”我长呼了一口气，腹部还传来麻酥酥的肿胀感，“我没事，以后别误伤其它钓友。”
“继续钓吧，今天就是让你体验一下钓鳜鱼是什么感觉的。别整这么大力，鳜鱼嘴没有鲈鱼厚，你太暴力反而会打穿脱钩。”
像是怀着沉痛的心情，星云天空把鱼饵重重投进水中。
笨蛋，会把鱼吓跑的啊喂！
算了，这孩子有些自责的情绪在里头，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么？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我能把自己的心情写在脸上。
不管怎样，星云天空已经知道怎么钓鳜鱼了，虽然她还没有钓到，但这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我自己看着手痒，于是也开了一根l调性的虫竿。
开整！
当铅头钩落底后，我才发现湖泊的这一边比我想象的还要幽深，这是个好迹象，看来我没有来错地方。我开始慢慢地拖动鱼饵。就像一条鱼一样，我下意识地将自己代入到鱼儿的视角来看待飘动的鱼饵。
“中啦！中啦！”
一根烟的功夫，星云天空上鱼了。鳜鱼几乎没怎么抵抗，弓着身子，尾巴向一侧卷起，也不挣扎，就这么大张着嘴被星云天空拎了上来。
一斤以下的鳜鱼基本上上钩后都是这样的，它们兴许是被吓傻了，兴许是定格在了伏击鱼饵那一瞬的状态，不管怎么说，它们这样的反应给了我们钓鱼人很大的便利。
“不要抠嘴，捏嘴巴外边和鱼鳃底下那一块，这家伙的牙口比鲈鱼厉害多了！”
星云天空很听话地直接上了控鱼器，看来那条昂刺鱼给她留下了深刻的教训，在面对一条陌生的鱼时，她没有再鲁莽地上手了。
“这就是鳜鱼吗？长得像个梭子一样。”星云天空举着控鱼器，那鳜鱼此时才终于挣扎起来。我看清了那是一条长期生活在深水枯木底下的鱼，它的颜色很深，几乎看不出身上的斑纹了，只要尾巴上还残存着若隐若现点点豹纹，星云天空用食指从上而下刮过鱼身，说：“它的鳞好细啊……嘿嘿，一看就是好吃的样子。”
“你知道，这是你今天早上说的最正确的话。”
“别再盘它了，给它上扣，死了就不好吃了。”我看着远处的太阳逐渐闪耀起来，估摸着几分钟后就不能再直视它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早窗口期就快要过去了。
我左手摸进兜里掏手机，想看一看时间。突然，一个清晰的咬口从九编的pe线上传来，虽然是个轻轻的含口，但在精细钓组的层层放大下，它在一瞬间就迸发出闪电一般的能量。我右手本能地向上一抬，竿尖立刻感受到重量。顾不得看手机了，我赶紧摇着渔轮把它第一时间拉出了结构区。
这条就比上一条大多了。它在鱼线上挣扎的力道十分猛烈，不像鲈鱼，它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跳出水面。它伏击的习性决定了它在像个刺客一样命中目标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潜入掩体，这时候决不能给它任何喘息的机会！我早有准备，提前锁死泄力，三下五除二把它从湖底拉拽上来。嗯，这一尾就长得很标志了！相比于那条乌漆嘛黑的鱼，它的背纹清晰可见，底色是浅浅的淡绿色，头顶带着三条刺青一样的竖纹，背脊上长着一道匕首一般的尖刺，就连臀鳍上也生得三根坚硬的棘条，它的体型短粗厚实犹如箭头一样，真是条全副武装的鱼！
“你看，这得有两斤了吧？”
星云天空不以为意：“一会给你再钓条更大的。”
“我拭目以待。”抛下第二竿后，我几乎立刻感受到一个沉重的咬口，在星云天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中，我连竿了第二条一斤左右的鳜鱼。
八点钟之后，早窗口期关闭了。在二十多分钟一无所获的搜寻后，我们收拾鱼获回到基地。两个小时的功夫，我钓到四条，星云天空只钓到两条，其中有一条不到一两多的奶鳜被当场放流了。
星云天空终于是服气了，向我讨教为什么她钓不到鱼，我淡淡回复道：“你一看见我中鱼了，自己的节奏就没有了，你就慢不下来了。这不行，钓鳜鱼就是磨人耐心的，你越急就越钓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