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态，总是会向着完全超出我的设想的方向发展，说到底，我依旧是一个并不够成熟的人。作为天使的我属于人类的部分更多，我无法像姐妹们那般从容，更无法像蒂斯米娅这般全能。
远远的看着因为失血过多而奄奄一息的诺艾尔，安全局虽然阻止了仪式没有让诺艾尔被黑岛从海底伸出的黑色触手所杀死，却也似乎并没有想要挽救她的生命的意思。
只用牺牲一人就能拯救千百同伴，那么此刻的情形对于布鲁托对于诺艾尔来说，算不算是无意义的牺牲呢？
对此，安全局主脑（代理体）给出了建议：【“将此女交付与吾，吾可保汝之同伴及族人的安全。”】
神明。
你所崇拜的神明，你所希冀的愿望，可是如此？
怀中抱着血都快要流干了的诺艾尔，浑身都被鲜血所染红的布鲁托抬头看着安全局，迟迟没有作出答复。只是在思考良久之后，对“神明”发出了疑问：“全知全能的主，假如您带走了她，她能活下去吗？”
安全局即刻作出了回答：【“吾并不是神，但吾同样可保此女性命。然……”】
“然？”
【“此女会在安全局的庇佑下保存性命，甚至获得永生。
【“被消灭的，不过是肉身耳。”】
“！什么，意思？……”
【“肉身本无意义，灵魂的拷贝本可被上传，复制，无限次数的下载……”】
“不！”安全局的话还没有说完，布鲁托在对话之中激动的情绪忽然爆发了出来，他抬头对安全局大声喊着，“你说的这些我根本就听不懂！我只想知道你带走公主之后公主还能活下去吗？！”
【“这取决于你对‘生’的定义，对吾等而言，即便失去躯壳也依旧‘生’于世间。”】
灵魂的，拷贝本。
对于中枢局来说，灵魂是唯一的，它们就像海中的气泡，会产生也会消失。每产生一个新的气泡，便会诞生一个新的意识，当这个意识消散之时，就像气泡会融入水中，融入大气之中，灵魂也会回归本质。
对于AI来说，核心却并不一定唯一，它们可以在灵能或者常规服务器中转移，拷贝，新增，删除，上传下载，甚至可以产生分支，也就等同于与传统的生命一样拥有了“繁殖”能力。
生的定义究竟为何，我想不管是拥有灵魂的生命还是拥有核心的AI，无人可以解答。
只是对于诺艾尔来说，将普通的灵魂转化为虚拟化灵魂，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这个疑惑，我似乎在心音与心月那些多重子的身上也同样产生过。
可以解答这个问题的，大概只有创造了世间万物，创造了包括天使在内的所有生命的伊斯大人了。
不，不对……
还有一个人——我们最小的妹妹，生命天使·艾瑞琳娜。
失去意识的诺艾尔没有任何的选择权，布鲁托低头看着怀中的诺艾尔，又抬头看向了安全局，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了远方的黑岛上：“结果，神明提出的要求——
“这不是一样吗？”
一样吗？
或许是这样吧，对于活在[箱庭]之中的AI来说，生命本就是虚拟化的。然而对于生活在[外面]的人来说，生命真的能被虚拟化吗？
失去意识的诺艾尔并没有选择的权利，面对着选择的布鲁托低头看着怀中逐渐变得苍白的诺艾尔，又抬头看向了安全局，最终，目光停留在了远方的黑岛上。
但命运仿佛并不会给苦命的人留下选择的机会，冥冥之中仿佛一切早已注定。就在此时，远方的黑岛传来了仿佛汽笛作响一般的，响彻天空的声音。
【呜——】
紧接着，狂风大作。
海面，就像沸腾了一般翻滚，成群成群的死鱼翻起白色的肚皮从海里飘上了海面。逐渐阴沉的天空之下，这些鱼都不知什么时候失去了眼睛，从它们眼睛的位置渗出腥臭的鲜血，渐渐地，染红了大海。
好似受到了什么干扰一样，原本俯视着布鲁托的安全局身上的金属白袍扭曲闪动了一下，接着所有的低级免疫单位也都跟着手舞足蹈了起来。他们的身体向后弯折着，呈现出一种近乎于头朝向脚下的角度，双手也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扭动，抽搐着，就好像在海面上跳着癫狂的舞蹈。
随后，我们脚下战舰的引擎声忽然安静了，整艘战舰失去了电力一下子黑了下去。
【“为时已晚，你已经没有选择权。”】依旧低头看着布鲁托，安全局向着布鲁托和诺艾尔伸出了细长的手。
“慢着！”
伸出手的我“慢”字才刚刚说出口，一道从海下翻滚而出的巨浪掀起战舰，也挡住了我的视线。在爱丽丝和克丽丝的惊叫声中，被巨浪掀起的战舰在半空中头尾调转，直直的扎进了海里，而后又慢慢的漂浮了起来。
海水，从我张开的防护罩上缓缓滴落，紧抱着船舷栏杆的克丽丝扭头看向舰首的方向。防护罩淡淡的金光之外，一只由溃烂发臭的鱼群组成的巨手捏住了安全局，此时，布鲁托和诺艾尔已经消失不见了。
一条细长的黑线穿过那只巨手，巨手的手腕在一瞬间发出焦糊的气味随之蒸发。腐烂的鱼群在一条条穿膛破肚的黑色蠕虫一样的物体的串联之下跌回了海里，不如说其实是这些黑色蠕虫一样的物体连接着这些死鱼的尸体，把它们变成了巨手的样子。
【呜——】
汽笛一样的声音持续作响，另一座更大的岛屿翻出阵阵汹涌的巨浪渐渐浮出海面。生锈的巨大齿轮碾碎爬在齿轮之上的藤壶，腥臭的黑色烂泥吞没被碾碎的鱼与贝类的肉浆，缓缓地，随着海水滑落。
海岛？
不……这简直是一座城市，一座沉睡在海底不知多少年的城市。当战舰被从海底浮出的山脉托起离开海面之时，那些黝黑的山体之上遍布的方形孔洞看上去就像是一扇扇窗户一般。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实，从其中的一扇窗里仿佛看见了一个浑身光秃秃的瘦长人形，睁着空洞的眼睛注视着我们。远方山脉的尽头，形状规则的岩石错落排布着，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座座高楼，而在这些“高楼”的中央，巨人的双手手捧着一座方尖塔，矗立在整个城市的中心。
一座，沉没之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