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尘不染的奢华别墅,终年笼罩在暗蓝色的光晕之下,寂静、肃穆、辽远、空无一人。
稳定的表象之下,你却能听到暗流涌动的水声。
池羽夜独自站在别墅二楼的窗前,她看到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大海,魔鬼鱼的阴影自在地游过。
她从靠背椅上站起身来,举目四顾,一如既往的平静。
池羽夜将一幅精巧的暗红色眼镜戴上,遮住了一半脸,平添一抹神秘的知性气质。
瞳孔微缩,她看到视野的左上角出现了倒计时,十五分钟,这一次她有十五分钟的时间。
视野的右上角,出现的则是内陆国度的稳定度,这一次的稳定度是82%,是能够安全探索的程度。
“烟霞同学,你真是毫无防备啊,这么容易,就让我潜了进来。”池羽夜推了推眼镜,“或许这也说明,在潜意识里,你很希望我能了解你?”
她很早就清楚自己掌握着这样的力量,她能够通过接触潜入他人的内陆国度,只要一定程度让对方放下心防,产生一种想要“沟通和倾诉”的冲动。
然后她所做的只是一个简单的暗示,顺手一推,再调整一下自身国度的频率,就能和对方开始同步。
池羽夜很清楚,比起语言上的沟通,对心灵的探寻能够更直接地找到她想要的答案。
窥探他人内心,显然是很失礼很不道德的事,可是,如果涉及到蓝色的天使,池羽夜认为她有必要去探寻幕后的真相。
池羽夜非常清楚,她不能再放任这些蓝色的家伙继续蔓延了,她必须在一切变得不可挽回之前做一点什么。
理所应当,她需要获得情报,情报的源头当然需要与那些蓝色的影子存在联系,沈烟霞,是目前她找到唯一一个与那些异常之物存在“联系”的人,所以池羽夜相信她的帝国里藏着秘密。
首先要解开沈烟霞的“心之锁”,这都是她潜意识里不想让他人知道的事,池羽夜要做的,就是引导她一层层破开心防,直面真实的自我。
当然,要在倒计时走完且国度崩溃之前之前找到她需要的答案,潜入内陆国度是十分危险的事,如果潜入的时间过长,甚至可能出现她们两人的人格崩解,全都失去自我的情况。
她看到比现实中的沈烟霞至少小了五年的幼年沈烟霞,穿着小白猫睡衣,坐在自家书桌前,埋头专心致志地用油彩笔画着什么,凑到沈烟霞脑后,看到画纸上只有一团色彩模糊不清的混沌。
池羽夜尝试与小女孩沟通,毫无回应,这里的她似乎并没有沟通的能力。
池羽夜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这一次只能听到单调而焦虑的声音:
“还缺乏色彩,作品没有完成,还需要更多灿烂的色彩。”
沈烟霞手握着无色之笔,当然无法画出有色彩的画。
卧房内,画架、小女孩、旅行箱、衣柜、单人床和钟表,窗前花盆上有一朵枯萎的花。
书桌前上面的时钟,滴答滴答运转,却卡死不动,一直在六点五十八分四十九秒和五十秒之间来回旋转。
池羽夜尝试离开这间书房,书房的门把手怎么都拧不开,窗户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锁死。
她能看到窗外的海洋深处,摇曳的鱼群之下,巨大的海底遗迹废墟,仿佛是失落的亚特兰蒂斯。
池羽夜摸了摸下巴,任务的目标已经很明确了,找到画作之上缺失的色彩,打开卧室的房门。
简直一点难度都没有,因为沈烟霞表层的想法对于池羽夜都太好猜了。
触碰旅行箱,捕捉到游离的思想,沈烟霞提出问题:“我会在何时出发?”
找到卧室门口的旅行箱,输入密码065849,旅行箱弹开,洁白的鸽子从旅行箱内飞出,看到旅行箱内叠好的衣服,飞机票,关于意大利的旅游手册,和罗马梵蒂冈城的老照片,以及一半腐朽的楠木十字架。
整间卧房内都是纯白的羽毛,池羽夜轻轻抚摸温馨的梦。
白色的鸽子没入画作之上,化成洁白的颜色,纯真的梦想,对于未来的规划。
她依稀看到两个女孩聚在一本旅行手册前,微笑着在地图和手册上指指点点,听到房间内回响着沈烟霞恍惚的声音:
“那一天我们会在太阳升起之前出发,到陌生的地方去。”
“永远离开这座绝望的城市,再也不回来,将过去的一切通通抛弃。”
“她信誓旦旦地规划着我们的旅行路线,护照、签证、飞机票、下榻的旅馆、拜访的景点……”
“她说要前往罗马,因为那里还有真正的信仰,纯白的思想,稳定的秩序,给荒芜的世界赋予确定的名字。”
“可我很清楚信仰都是谎言,是虚假的宏大叙事,层层迭代的错误象征,但如果脱离了信仰,我们就一无所有。”
池羽夜冷眼旁观,不置可否,她继续寻找更多的色彩。
窗台上枯萎的花朵,垂落美丽的头颅,腐朽糜烂,触碰能听到沈烟霞在提问:“何物能令我重开?何物能令我永存?”
需要浇灌什么,才能重新发芽呢?池羽夜找遍整座屋子,并没有找到任何液体。
却从沈烟霞的书桌旁的垃圾桶里,找到了一把水果刀,刀刃上是凝固的黑色液体。
是这样啊,当然是这样,池羽夜若有所思,哪一个未成熟的少女,心底没有微妙的自毁倾向呢?
只有生命才能交换生命,不论人类、植物还是动物,在永恒的秩序下都是平等的存在,要做等价交换。
毫不犹豫地用水果刀,割开自己的手腕,任凭血液浇灌而下,反正这里是心相世界,她不会死掉。
看到花朵在血液中重新恢复生机,是冷冽的蓝紫色紫阳花,攒聚的绣球,在鲜血中更显妖冶。
蓝色紫阳花啊,她的花语,是善变和背叛。
蓝色的花瓣从花朵之上飘落,霎时间洒满整座卧房,苦涩的气息弥漫,蓝色也没入画作之上。
沈烟霞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你过去所说的话,全都是谎言吗?”
“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把我抛弃了,仿佛我就是个不足挂齿的笑话。”
“你走到那么遥远的地方,我却还在原地踟蹰不前。”
“铭恩,可我还是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你回答我啊,为什么要背叛我?”
整座卧室都开始微微颤抖,池羽夜随手捉住一枚花瓣,看到花瓣之上,某个嗤笑的少女的影子一闪而逝。
听到极其遥远的地方,响起另一个少女轻快悦耳的笑声:
“烟霞,我已经死了哦,你不应该追寻我的道,你要走上自己的道啊。”
窗户的玻璃、四周的墙壁、紧锁的衣柜……都在颤抖中出现裂隙。
幼年的沈烟霞,脸上出现更加痛苦扭曲的表情,她勾勒的动作更快了,已经隐约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池羽夜的手腕上,被割开的伤口已经自行愈合。
这么看,还差最后一种颜色,池羽夜最后一次审视整座卧房。
将脸凑到床底,看到床底一双空洞虚无的眼眸,同样注视着她。
将手伸向床底,并不意外地捉住了一只冰冷僵硬的手。
她将那只手连带着身体一起拖了出来。
是一具少女的人形玩偶,几乎有一只手臂长短,眉眼有点像沈烟霞自己,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连衣裙。
池羽夜看到少女人偶的全身上下,写满奇怪的文字:
“恨”“魔”“魇”“咒”“死”……
少女的心口钉着一枚十字木桩,她的手脚上都扎着细长的针。
这是诅咒吗?扎小人?是沈烟霞做的吗?她为什么要扎自己的小人?
池羽夜将人偶翻了个身,看到人偶的背面,贴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罪人”。
沈烟霞认为自己是有罪的,所以她要扎小人惩罚自己?
池羽夜轻轻触碰那张罪人的纸条,倾听到沈烟霞的表层想法:
“我犯下了天大的罪业,永远得不到救赎,所以必须被处刑,以最残酷的方式。”
池羽夜已经有点懵了,如果她没有记错,这里才是第一层的内陆吧?为什么表层的秘密就能让她看到这些劲爆的东西?那沈烟霞的底层国度藏着什么?
象征沈烟霞的人偶需要被处刑,池羽夜走遍整座卧房,也没有找到任何能够用于“处刑”的东西。
最后目光定格在旅行包内那生锈的十字架上,将十字架在书桌上竖立起来,立起的瞬间,十字架就像生根一样深深扎入桌子里。
沈烟霞认为信仰是她生命中的不可或缺之物,因为她的灵魂空无一物,只有虚假的谎言能够填补。
现在信仰的十字架伫立在这里。
十字架在最初的时候,是处刑架,三位一体的圣子在十字架上死后三日重生。
于是她将沈烟霞的人偶也钉在十字架上,用双手按着水果刀的刀背,一下下将钉子砸了进去。
鲜血不计成本地自人偶浑身上下的伤口中喷涌而出,喷溅在墙头、喷溅在池羽夜的脸上、最后喷溅在沈烟霞面前的画布上。
注入了鲜红的色彩。
白色、蓝色、红色,沈烟霞的画笔终于画完了最后一笔。
面无表情的池羽夜站在沈烟霞的身后,空洞的眼眸“俯瞰”着这幅画卷的全貌。
燃烧着鲜红火焰的罗马城,由洁白的大理石构筑而成,圣彼得大广场之上,一朵巨大的蓝色紫阳花拔地而出,紫阳花的中央,十字架被立起,沈烟霞的尸体浑身鲜血淋漓被钉死在上面,露出甜蜜幸福的笑容,她的梦想被完成,她得到了救赎,她的救赎是作为羔羊奉献给神的自我毁灭。
她是自己选择走向自我毁灭的。
咔嚓,池羽夜听到清脆的声音,那是紧锁的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池羽夜看到门外,汹涌的海水倾泻而来,眨眼间,就没过脚踝、腰际、脖子……将整座卧室彻底淹没。
咕噜咕噜咕噜,池羽夜漂浮在水下,却并不会因为空气短缺产生任何窒息的感受。
她和幼年的沈烟霞一同有些手足无措地挥舞着四肢,试图游出卧室。
就在这时,刺目的探照灯光,从卧室门外,照了进来。
池羽夜听到沉重的呼吸声、水流声,她看到某人正在门外,用蓝色的探照灯照着她们。
从头到脚披挂着黑色的潜水服,头盔遮住晦暗的眼神,播音器发出沉闷嘶哑的声音:
“我亲爱的公主殿下,牺牲的时候到了,您的父王和母后已经发出召唤。”
潜水员朝着面露惶恐之色的沈烟霞伸出手,潜水员的脑后,同样有一根洁白的丝线闪烁着荧光。
内陆领域,第二层,开始潜入。
剩余时间11分26秒,梦境稳定度7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