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星不得不感慨陈婷的行动力强的离谱，上一秒还在家里喝着冰凉的汽水，下一秒已经又拉着她跑了出来。
母亲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平日里的温文尔雅和真的做起事来的雷厉风行简直判若两人。
八月正午的阳光正是耀眼的时候，酷热使得不知疲倦的蝉鸣都没了气力，街上稀稀拉拉的行人都躲在斑驳的树影下，没有耳机，也没有手机，每个人都昂首挺胸却又自顾自地在人生的道路上擦肩而过，奔向各自的前程。
几声虫鸣，几声笛鸣，成为了街景的伴奏，那些穿着背心肩上搭着毛巾，一辆装着货物的小车或骑或推，走街串巷的生意人则是当仁不让的主唱，一声声吆喝构成了城市的主旋律。
白酒、牛奶、豆腐、水果 ，还有一盘盘刻着当时最流行的歌曲的磁带，用它们独特的方式谱写着上个世纪的夏天。
两名少女无心去关注街道上的一切，正迈开步子从一个阴凉的树影下追逐到下一个树影下，期望着躲避阳光的轻抚。
这样的追逐持续到挂着铁路第一高中几个大字的教学楼出现在眼前，两人才放缓了她们的脚步。
挂在墙上的校名摇摇欲坠，上面本该是金色的喷漆也在风吹雨打中渐渐褪去了颜色，变成了透着黑色底色的浅黄，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陈婷和在门卫值班的大爷摆了摆手，随后大爷打开了侧面的小门放两人进入了学校，一切都在寂静有序中完成。
“对了，今天要护校的话，早上的时候不也应该在学校吗？”陶星一边走进充斥着油墨和青草味道的教学楼，一边看向身旁的陈婷。
“话是这么说啦，可是我们护校的学生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门卫都会告诉我们待一会就回去吧。其实护校的形式要大于实际意义，听说过几年这个传统也要取消了呢，我觉得取消了还是挺好的，要不也只是换个地方写作业，噢对，一般还不会有人带作业来。比如我今天早上碰到你之前就没带。”
陈婷一边带头走着，一边话也变得多了起来，语气中有着无法掩盖的兴奋，就像是在教学楼里玩着寻宝游戏的小孩子一样。
教学楼内的楼梯也是水泥砌成的，有些地方缺了个角，又被水泥堵住，有些看似是新裂开的地方还暴露在外，露出里面的红砖来；走廊两侧挂着些名言警句，印在橙黄色的牛津布上，和社区拉起的横幅是差不多的材质；走廊上的窗子都是方方正正的木框子，漆成了亮黄色，又在时间的流逝中黯淡了本来的颜色，只留下如黄土一般的陈色。
每个教室的前后门都安装着锁扣，上面挂着一把小锁头，作为教室的防盗也是足够。
陈婷拉了拉前门，让锁与锁扣撞击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又走到后门重复着这个动作，取得的反馈如前门一样。
“可惜了，进不去。要不还想让你看看我的教室呢。”陈婷在两扇门之间徘徊了半晌，失落地撇了撇嘴。
“没事，隔着窗户看也差不多的。”陶星安慰道，走近了墙上开着一扇窗。
这扇窗直接连接着走廊和教室，高度和两人的腰部差不多，只要矮矮身子就能够钻过去，透过窗户，教室里的陈设一览无余。
窗户同样是夹着玻璃的木格子，和通往外面的窗户相比油漆的磨损更轻一些，但也铭刻着岁月的痕迹。
这种窗陶星小学的时候还有，不过已经换成了推拉的窗户，也没办法上锁，后来的教室在装修后就统统取消了。
陈婷看着窗户眼睛亮了起来，三两步走到窗前，像拉门时一样伸手去拉，出乎意料的是，窗户被陈婷一下子拉开了。
“进去看看？”陈婷的眼中闪烁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就像是在玩寻宝游戏的小孩子发现了宝藏一般，先一步抬腿钻了进去。
“好。”陶星跟着抬腿毫不费力地迈过窗框，踩着桌子进到教室当中。和未来的母亲一起偷偷翻进教室，这种体验对陶星来说很是新奇
教室里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排棕黄色的木头桌椅，椅子全部被倒扣在桌上，空出了很大的一片空间。桌椅也不都是完好的，更多的是有着轻微的开裂，还有几张几乎坏的没办法使用的被堆在了墙角。
陶星在教室里转上一圈，除了讲桌上放着的木制圆规和三角板，以及一盒用了一大半的粉笔外，几乎没留下什么东西；黑板和她所见过的也不太一样，陶星上课时用的黑板多半是墨绿色的，而教室里的黑板是纯黑色的，在黑板的上方还挂着一只挂钟，已经停了不知道多久了；墙壁上有些胶带的痕迹，不知道之前粘过什么东西，不过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你看，这个位置是我的，不过假期结束之后就不是了。”陈婷走到一张课桌旁，将课桌上扣着的凳子搬了下来，坐在上面抬头看着讲台，以及讲台上的陶星，就像是平时上课时一样。
“为什么？”陶星刚问出口就感觉这个询问有些敷衍，若无其事的从讲台上走到陈婷身边，拉了张凳子和她并肩坐下。
“暑假结束之后我就高三了，那时候就要换一个教室了，你别说，还有点舍不得。”陈婷的手掌摩挲着凹凸不平的桌面，桌子上不知道被谁刻下了很多的字，有武学的招式，还有被圈在心形里又被涂掉的两个人的名字，以及一些不堪入耳的诅咒，这些都在陈婷的手掌间一一抚过，被那双垂下的眼一一记录下来。
陶星静静地注视着陈婷的动作，或许对于陈婷来说，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都是她宝贵的记忆。
她忽然明白，哪怕是母亲，也是年轻过的，也有着只属于母亲的青春与回忆，也会对离别和过去感到不舍。
“听说到了高三，就开始忙起来了，要学的东西会变得很多，要做的事情也会变得很多，那时候大家都在学习，大家都在努力，大家也都在竞争。我不想高三，但我又想早点考个好大学，那样的话，我就能替我爸我妈分担了。”陈婷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将头仰向天花板，三叶的电风扇正静静地挂在棚顶。
陶星也多少了解一些老一辈人的情况，姥爷的工作是电工，时至今日，还偶尔会有邻居叫姥爷去帮忙修点东西，姥姥是纺织厂的女工人。陶星出生之后姥姥和姥爷就都已经退休了，可她知道，不管是谁，工作时的工资都算不得多么丰厚。
“别担心， 你一定可以的。”陶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干巴巴地鼓励。
陈婷笑了，哪怕是一句没什么营养的鼓励也能够让她笑的很开心：“你呢？你几年级了？”
“我也是高三，明年就要高考了。”陶星答道，又补充了一句。“有点紧张。”
“对吧？我就说快上高三了一定会紧张的，我爸妈还不信，他们没上过大学，就想让我考大学，我是在好好学习，可成绩怎么都上不去，要不也不至于来护校……”陈婷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像是蚊子一样，但还是被陶星听得清清楚楚。
“成绩跟护校有什么关系？”陶星不解。
“护校虽然说的很光荣，但是大家都不愿意来，想想也是，大热天的谁愿意跑到学校来啊？有这个时间不管是学习还是玩都更有意义，所以老师们都心照不宣地找成绩最差的几个学生。”陈婷的表情依旧怅然，但声音出现了些许的波动。
原来母亲曾经也成绩不好啊。陶星在心里不禁感慨，她曾经觉得，一直在自己眼里无所不能的母亲，随着年纪的增长会发现，她也会慢慢变成普通人。
想来也是，母亲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普通人，她在年轻的时候会因为成绩、会因为分离、会因为未卜的前途而迷茫，在她成为一个母亲之后，自然也会有工作上的不顺，也会有生活中的挫折，可她把一切挡在了外面，在自己的孩子面前变得无所不能。
为了这样的母亲，陶星也想做些什么。
“等回去之后，我来教你学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