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楼下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我才回过神来，拍了拍沈冰琴的肩膀，没想到沈冰琴却像受惊的月兔一般，猛颤一下，然后才从呆滞和惊吓当中回过神来，发出了一声尖叫，再猛然捂住嘴巴。
“没事了......办公楼应该已经没人了......”我低下头，目光在地板上游离，“对不起啊，早知道我一个人来就好了......”
“不不不，没事的。”沈冰琴学姐摆摆手，“我当年似乎好像也有和一个学弟一起被关在教学楼里面半个晚上的经历诶。”
“是在南镇初中发生的事情吗？”
“诶，你怎么知道？”
“说起来，当时我还想办法弄到了学姐的手机号啊，还加了学姐你的微信，只不过没有表明身份就是了。”
“难道......你就是......”
“学姐，当年你害我被困在教学楼里面，一直到晚上一点半才......”
“是你自己要留下来陪我找的好吗！和我有什么关系！”
......
月光洒落在走廊上，铺展开一幅回忆的画卷。
当时，我只不过是南镇初中的一名普通的初三学生而已——
从荷花湖吹来的风掠过校道的树荫，为已是国庆却不见降温的炎热秋天带来仅有的一丝凉意。
我站在校门口，打量着那幅关于雍城三中宣讲的海报。手绘的画面上是一名可爱的萌系女孩子挥着手，头上是一行“我在雍城三中等你！”。风从女孩的背后飘来，扬起女孩裙角的同时，带起了地上的落叶。背景是校道两侧的树木结成的绿色苍穹，掩映着背后古朴的红色为主基调的教学楼。海报底下写着宣讲的地点，是综合楼的五楼，而时间刚好则是今天晚上。
而紧邻雍城三中的，则是雍铁一中的海报，上面基本上什么多余的信息都没有，直接是一张大红纸，然后把一本率、清北人数、全省前百人数等各种数据按照重要程度，罗列在上面。仿佛是故意要和雍城三中做对一般，雍铁一中的宣讲时间刚好也是今天晚上。
如果说雍城三中的海报像一名身姿优雅性格张扬的少女，那么雍铁一中的海报便如同将各种表彰奖状全部挂在墙上的眼镜少年，其他学校的海报因为这两张的缘故，都变得黯淡无光起来。
我打量着四周，确认没有老师经过之后，掏出了手机，想要把这两张海报拍下来。正当我按下快门的一瞬间——
“让开让开让开让开！”少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要挡路啊！”
我转过身去，发现一名身着校服衬衫和短裙的少女正用力地蹬着一辆自行车，正朝我疾驰而来！
“快让开啊！”
“砰！”
自行车先是把我撞倒在地，我手上的手机也猛地脱手，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而那个骑自行车的少女也不好受，不仅摔倒在地，还被侧翻的自行车压在身下。
“啊......疼死了......”
我勉强站起身，走过去想要扶起少女，却发现从荷花湖吹来的风恰好掀起少女的短裙——
“你在看什么！变态！”
“不不不......我只是......”
“算了，不和你计较了。”少女检查着手臂的伤口，确认只是擦伤之后，撑着地面站起来，然后再扶起自行车。
忽然间，少女注意到地上的手机，然后蹲下身子捡起来——
“没想到你居然在拍这种东西！死变态！偷窥狂！给我滚！”
下一瞬间，少女便羞红着脸，把手机猛地扔向我，然后拉着自行车扭头就走。
我身后可就是荷花池啊！如果掉下去就完了！
幸好，接住了。
但是屏幕里面显示的照片，似乎有点不对......
是少女裙子被风掀起来的那一瞬间的样子......
唔......这可就有点误会了......
由于已经初三的缘故，国庆的最后四天是用来补课的，而高一的学长学姐刚好又有空，所以便能够回来给我们宣讲。
当我经过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教导主任交谈着。
“怎么是你！”我和少女异口同声。
“你们认识吗？”教导主任露出疑惑的神情。
“不，不认识......”少女猛地别过头去，露出嫌弃的眼神。
“对了，已经给你安排好教室了，在教学楼五楼。”
教导主任扔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好的，谢谢老师。”
综合楼五楼？这不是雍城三中的宣讲所在的地方吗？难不成这个少女和雍城三中的宣讲有关？
尽管怀揣着疑问，但我从来不敢主动和女生攀谈，所以只能低下头默默离开。
“啊......那个......变......不，那个......呃......”
“是叫我吗？”
“是......是吧......”少女咬了咬嘴唇，仿佛是强忍着心中的厌恶一般，“请问，综合楼在哪里......”
“需要我带你过去吗？”
“不！当然不！不用了！”
“那么......从这里下楼，然后再往右拐，直走一段距离，第二栋较新的楼就是综合楼。不过综合楼的大门有瓷砖掉落，所以暂时封闭，要从花园经过绕道后门才能进去。”
“谢谢。”
仿佛是多留和我说话一秒就多一份痛苦一般，少女立刻转过身子，走下了楼梯。
我走进教室，看到班主任早已在讲台上等着了。
“......那么我说一下，今晚上有省重点高中雍城三中和雍铁一中的宣讲会，如果对这两所学校感兴趣的话，大家可以去听一听......”
虽然班主任这么说着，但事实上真正听讲的人不会超过十个。
尽管南镇初中已经是南镇最优秀的初中了，但是比起雍城的教育水平来说，还是差得很远。我们班是六十人的平行班，最后能够进入重点高中的或许就只有五个左右而已，而我的排名大概是班中的二十名左右。我所在的名次大致就是在南镇随便挑一所一般的高中，继续无意义地度过下去而已。另外说一句，四五十名之后的同学大多都是在读技校、读高中和出去工作几个选项之间抉择着。
雍城三中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遥远的梦吧，一个遥不可及而转瞬即逝的梦。
我虽然不明白那张海报的背后，到底隐藏着怎么样的天堂，但我却明白内心当中的炽热渴望。
尽管这份渴望很大程度上都是徒劳的，就如同那些整天说着“哎呀，我要考南镇高中啦，我现在要好好学习了”，但下一节课又瞒着老师偷偷拿起手机的同学一样。
懒惰和迷茫的锁链，将我紧紧地束缚在灰色的校园当中。
“在想什么呢？”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晚自习去打LOL吗，听说新赛季改了很多东西了。”
“好......”话一说出口，我就感受到了一阵剧痛，仿佛是内脏被猛烈地撕扯着一般。
仿佛是即将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
“那今晚放学你回去早点，早点吃饭，早点出来，这样说不定还能再来一局......”
脑海中闪过雍城三中绚烂的海报，然后是灰色的校园。
“等等......”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去看看雍城三中的宣讲，“不了......今晚我不想逃晚自习。”
“什么嘛？不是约好一起试试新赛季的吗？”
“我刚才看到教务主任在办公室门口，好像很生气的样子，说不定今晚会严查。”我随便编了一个借口，“今晚先避避风头。”
“别这么胆小嘛.....算啦，我自己去吧。”
好不容易等到夜幕降临，我带着笔和笔记本，战战兢兢地跟在那群学霸的后面。
“什么嘛？那个整天逃晚自习打游戏的家伙.....是叫秦风吧，他也要来听宣讲吗？”
“我怎么知道他想干什么，反正也考不上的吧......”
前方的人群仿佛是故意让我听到一般，抛下一路的刺耳声音。
来这种地方真是自找气受。
我停下来脚步，在综合楼门口犹豫着。
算了，还是去打游戏吧......
要想从校门溜出去的话，现在应该还有机会......
雍城三中，这种地方怎么可能属于我呢......
“怎么又是你！”厌恶气息满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居然是那个今早遇到的少女。
“你也要考雍城三中吗？”
“不......我的成绩......”刚刚想解释出口，却又害怕被轻视而强装镇定，“是的。”
“那我会为你的落榜而庆祝的，死变态。”扔下一句话，少女径直走上了五楼。
既然话已经说出口了，那就只能够硬着头皮走上综合楼了。
教室内只坐了二十多个同学，他们的成绩在学霸当中的水平基本算是比较差的，剩下的那群学霸基本都去了雍铁一中的宣讲。
“那么，现在开始吧。”少女把U盘插到电脑上，打开了投影仪，“我是高一十七班的沈冰琴学姐，请大家多多指教！”
那是梦中的场景吗——
春寒未尽的樱花飘落。
社团招新的喧嚣场面。
还有校园祭之夜的焰火晚会。
......
从未见到过的风景，如今确确实实地被投影到大屏幕上，然后再被敏感的视网膜接收到，深深地烙印在脑海当中。
直到宣讲结束，我仍然没有回过神来。
手上转动着的笔，掉落到地面上，冰冷声音直达心底。
如同电影散场般的声音萦绕着四周。
我挪动着脚步，从教室出发，飘过昏暗的走廊，沿着楼梯往下，进入到夜色更浓郁的地方，黑暗的压迫感猛地袭来。
尽管是从综合楼到校门的短短一段距离，但已经迈不出脚步了，我只能倚在花园门口的墙壁上。
我也不清楚我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像是内心已经对触碰到梦境的可能性做了堪称绝望的诠释，又像是等待着能够砸碎懒惰和迷茫的锁链将我拯救。
耳边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
链条在齿轮上旋转的声音慢慢靠近，掠过我的面前。
“诶，你还不走吗？”沈冰琴一只脚蹬着自行车，停在我面前。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沈冰琴没有得到回复，只能够留下一句话，然后一蹬自行车，便远远地走掉了。
“学弟，加油吧。我在雍城三中等着你哦！”
“......”
我咬了咬嘴唇，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当任何一个人，认识到他的过去是多么愚蠢的时候，便会猛然醒来，如同装睡的人睁开眼一般。
说什么要靠别人打碎枷锁，如果自己没有挣脱的欲望的话，那么又怎么将其摆脱呢？
我向前迈出了步伐。
现在的时间已经接近了十点钟，离晚自习下课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校道上只剩下了浓郁的黑暗。
自行车链条的声音又突然显现。
“诶？你怎么还没走？”沈冰琴疑惑地问道。
“我......”
“嘛，算了。”沈冰琴把车停在角楼，然后跑向综合楼，“我的U盘似乎落在五楼了。”
沈冰琴用力按着楼道灯，但是不管怎么按都亮不起来。
“现在已经断电了啊......”
“可以借我一下手机吗？”沈冰琴伸出手道，“当手电筒用，我的手机没电了。”
“但是......”我看了看残余的电量，只剩下百分之十不到。
“如果你不想把手机给我的话，你陪我上去一趟，可以吗？”
突然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啊......
不过，上楼拿U盘应该不用超过三分钟，电量应该还能撑得住。
我点了点头，表示答应，然后点起手电筒，和沈冰琴走上五楼，在教室里面翻找着。
“奇怪了......不应该是插在电脑上的吗？”
“学姐，你听到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我感觉隐约有细微的金属碰撞声从远方传来。
“我好像找到了！”
沈冰琴学姐似乎完全没听我说话的样子。
“在......这里！”
我钻到桌子底下，费了很大劲才把掉进木板地面缝隙的U盘取出来。
“怎么会掉到这里啊。”
“可能是放在讲台上的时候，手一挥打飞的吧。”沈冰琴学姐耸了耸肩。
话音刚落，手机的电量恰好耗尽。黑暗重新占据这栋综合楼。
学校中流传着各种各样的鬼故事，这让我和沈冰琴学姐每走下半个楼道，都要心惊胆战一番。正当我们胆子大了起来，加快脚步往下走时，柔软温暖的触感突然从手上传来，似乎有什么软绵绵的物体碰到了我的手！一瞬间，我被吓得魂飞魄散。
“啊——！”沈冰琴也发出了尖叫声。身体猛地打颤，靠在墙上不愿继续走下去。
原来是不小心碰到沈冰琴的手啊......
“只不过是碰到手而已......”
当我们两人战战兢兢地走完最后一阶楼梯时，却有一个极大的惊喜在楼下等着我们。
综合楼的门被锁上了。
于是，我们被困在了综合楼里面。
“似乎我刚才听到门卫来锁门的声音了。”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提醒我啊！”
“那时候你刚刚好找到U盘......”
“啊啊啊啊！今天碰到你真倒霉！倒霉透了！”
“也不能这么说......”
“总之，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
结果，我父母等到半夜十二点还没回家，然后便来到学校，拜托门卫帮忙寻找。等门卫路过楼底，听到我们声嘶力竭的呼叫时，我们才终于得救。
此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做了一个关于雍城三中的梦。
我看到了“回”字形状的办公楼——
“所以说，原来当年的那个偷窥狂是你啊！”
“只是误会而已啊！”我立刻摆摆手，平息沈冰琴学姐的愤怒。“话说，为什么你会在南镇骑着自行车啊，你是南镇人吗？”
“外公外婆的老家在那里而已......”
“这样吗......”
“对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沈冰琴露出疑惑的表情，“你当时是怎么弄到我的手机号的。”
“很简单啊，教导主任虽然知道我们晚上找U盘的事情，但是却不知道到底找没找到，我便和他说我找到了你的U盘，然后就要到电话号码了。”我耸耸肩，“虽然我当时整天在打游戏，但至少还没到脑袋变笨的地步。”
“原来是这样啊......”
......
昏黄的路灯给校道带来一丝慰藉。办公楼里面的谈笑声飘出天台，使得没有星星陪伴的月亮感到更孤独了。于是它也只好裹紧云层，在浓郁到过分的夜晚当中睡个好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