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夫国·伊都·西郊。
清晨的西郊,在东边的太阳还仅有一半,东边的群山将其慢慢吐出。
正值初春,地上已有了新芽,枝上是斑斑点点的绿色,风吹得很小力,怕的是将这些天真孩子也一同带走。
洄游的鱼在溪水里赶路,要去见的是久别的故乡,而潺潺的水顺势流淌着,让鱼儿的归途能更轻松点。
河岸边的泥地散发出的是春的味道,石头摊上一束发男子手持一支直逼河中心的长鱼竿,鱼线在水中被接续不断的波纹来回拉拽着。
他身旁的编制鱼篓里仅有三四条不知前途命运的鱼儿。
男子正坐在石头摊上最突兀的岩石上,而在他身后不远处,摆放着几大捆木柴,那加起来的重量即使是对于力壮的青年也有些吃力。
而再往后,是一张小型在竹桌和一张带靠背的竹椅,竹椅上正躺着一名年轻的女子。
女子眉目清秀,头发是罕见的墨绿色,脸上没有抹什么胭脂,一张偏大的嘴微微张开着,似乎正在熟睡。
哗啦啦。
身着黑色粗布衣的男子抬起鱼竿,将一条肥美的鱼儿从水中拽出,鱼儿在空中脱离鱼钩,精准的落入鱼篓中。它们又多了一条伙伴。
似乎是动静太大,竹椅上的女孩醒了,她缓慢地睁开眼来,看见了正逐渐由东向西边亮的天空,一只飞鸟在天空划过。
她用手支撑着身体坐起身来,身上盖着的黑色粗布衣滑落,露出她水嫩的肌肤。
见状她立即回过神来,脸红着拉上原本盖着的粗布衣,她慌忙检查自己身体,其实并没有一丝不挂。
她又看了看周围,一堆柴火,柴火上还有一把斧头。在她身后简易支起的木架上,铺着的是自己熟悉的衣物,似乎正在晾干。而往前看,则是那位男子。
男子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一边收拾着鱼篓和鱼竿,一边头也不会地说:“你终于醒了,我都不知道要等你等到什么时候,再晚点就又得挨玲珑骂了。”
“你……为什么要救我?”女子弱弱地问道。
“嗯哼,好问题,”男子不以为意地说道,提着鱼篓和鱼竿开始往回走,“你认为我为什么要救你。”
此时女孩逐渐看清男子的面容。一头乌黑的长发束起,发尾仍长至肩膀,随着他的行走来回摆动。他的身形对于樱夫国人来说,是出奇的高大,而从他具有东方特色的脸庞来看,并不像西方人。但是脸是苍白的,毫无血色。
而他的双眼,写满了慵懒和颓废。
“最近经常听说的是山贼的猖獗,如果你是的话,大概是要把我卖进什么地方好赚一笔钱吧。”
男子来到女子的身边,他提着物品的双手袖口上挽,露出线条分明的肌肉,但却并不粗大。他将鱼竿和鱼篓摆放好之后,坐在竹桌旁,摆出两个瓷杯。他开始悠闲的泡茶了。
“的确,你也算是个标致人物,如果被那些走投无路的武士抓到,怕是会被玩弄一番然后以高价卖出吧,”男子不慌不满地洗杯、煮水、泡茶,手法干净利落,很快两杯热腾腾的清茶便摆在桌上了,“趁热喝,可以暖身子,要不是看你太年轻不然能给你喝点酒。”
女子正盯着面前的那杯茶,而男子已经喝完为自己倒出了第二杯。
“所以你是谁?”
“救了你的人,”男子一口气喝完热茶,明明是刚倒出的,却看起来一点都不烫的样子,“我只是在钓鱼,谁能想到会有一个人顺着水漂下来,我只能顺便把你也钓上来了,要是让玲珑知道我什么都没做的话,又要吃她的拳头了。”
“钓……钓上来的……”女孩有点吃惊地看着她,然后双眉再次低下,神情忧伤,双手抓紧了披在身上的粗布衣,“看来你不是山贼呢……明明让我这样去死就好了。”
男子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地一直在喝茶,一杯又一杯。两人之间突然沉寂,唯有流水敲击石头的声音在回荡。
突然鱼儿一摆尾,在水面上扬起水花来。
“我们佐仓家……”女孩突然开口打破沉默,而男子又突然开口打断了她:
“那么第二个问题,你觉得我为什么会救到你?”
女孩疑惑,皱起眉来看向这位一直都没有正眼看过她的男子。而男子此时突然抬头直视女孩的双眼,那不同刚才的慵懒和颓废的犀利双眼让女孩内心不觉地吓了一跳。
“什……什么意思?”
“在这普通的春天,普通的我只是跟普通的往常一样,普通的找完柴火后,在普通的河边普通地钓着普通的鱼,一切循规蹈矩着,可今天偏偏有个不知名的女孩从河上漂下,而且刚好只差一口气被我就救下,你觉得……我为什么会救到你?”说罢,男子对她露出微笑,毫无血色的笑容着实让女孩一时有点害怕。
“……我觉得……大概只能算你倒霉?”
“倒霉?”听罢,男子摇了摇头,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了竹桌上,又倒了一杯茶,看着茶杯倒映出来的自己,“不如说是如我所愿吧。”
然后他将热茶一饮而尽。
“如你所愿?”女孩不知为何,有些许失措,“你……你的意思是你知道我会在河边自尽吗,所以你在河边钓鱼等我?”
“呵,”男子轻笑一声,将剩下的茶水喝光,道,“更应该说是你知道我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钓鱼,所以选择这个时间在这个地点投河吧。”
……
女孩低下头来,神情已不似先前那样。男子继续说道:“佐仓鸠,前樱夫大将佐仓廉的独女,现也是佐仓家最后一人,佐仓将军在前线战死后,因为你和拥护你的家臣们的努力成功让家里的遗产不被幕府内部的某些势力吞并,但也因此招致他们的怨恨,开始实行暗杀计划,那些拥护你的家臣们为了保护你已经接连丧命,如今你只身一人,守着家业过着被暗中通缉的生活。”
“你……什么都知道了?”
男子没有发声,只是坐在原地并看着低着头说话的佐仓鸠。
突然她抬起头来,泪珠夹在眼角,一副似哭不哭的样子,透露出的眼神是一般男性难以抵御的,立即会激起他们的保护欲。
“你说的没错,再这样下去,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我再也无法忍受周围的人一个个因为我而死去了,还不如就这样死了一了百了……”
“确实呢,这样的事情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的确太难了,怎么说,需要我帮忙吗,我可以告诉你最幸福的死法。”
“诶?”像是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佐仓鸠愣住了,她瞪大了双眼看着男子,好似再说“完全不敢相信”一样,她张口说话,声音微微颤抖,“……你不是令狐尽待吗?”
“谁?”
“就是那个从炎禾国来的令狐尽待啊,他一年前来到伊都后,到处帮助伊都的百姓,整个伊都只有贵族对他恨之入骨的大人物啊。”
“喂喂,我怎么可能会是这种人物啊,那我不是早就被武士抓起来了。”
“因为好像有个不得了的家族在保护他,所以他们都拿他没辙呢,”佐仓鸠浑身泄了气,脸上已不是悲伤,更多的是失望,“而且也很少亲眼见过他,只知道他是从炎禾来的所以跟樱夫人的长相还是有点区别的,我看你的样子还以为你是他呢——不对,那你是谁,为什么这么了解我们家的事情?”佐仓鸠身体后倾,对男子做出警惕的动作。
“我是令狐尽待啊。”
“喔~你是令狐尽待啊——喂,你刚才不还说你不是吗!”
“我确实不是那些人口中那么善良的人。”
“所以你骗了我是吧!”佐仓鸠瞪着令狐尽待大声道。
“可你一开始不也打算骗取我的信任吗?”
“……”佐仓鸠一下被回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抿了抿嘴,说。“什么时候……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我在骗你。”
“‘听说最近有个小女孩,像是听了那位从炎禾来的那位大善人的事迹而生起爱慕之心一样,四处打听着他,看那生得俊俏的女孩,这就是好人有好报吧’像这样的谣言传播着,很难不让我想去调查一番。”令狐尽待冷静地复述着传言,像是与他无关一样。
佐仓鸠倒是脸红了:“虽然我也想到可能会闹出误会,但爱爱爱爱爱慕什么的绝对没有这回事!”
令狐尽待无视她继续说:“再说了,寻死之人被救了之后第一件事是像你一样检查自己的身体是否有异样吗,演技太差是骗子致命的弱点啊。”
佐仓鸠发觉了之后,只是低下了头。
“你是笨蛋吗,因为你玲珑一直怀疑我是不是去勾搭女人了,这几天的饭菜跟囚犯同等待遇,我还得每天偷藏几条鱼来改善伙食,我早就猜到你要来这一出了,但为了能吃上人能吃的东西,我就来跟你说清楚这件事。”
(竟然说我是笨蛋……)
“你一直在说的玲珑,是你的妹妹吧……”
“呵,这都知道,看来你情报搜集得不错嘛,都能准确地找到我钓鱼的时间和地点,还知道有个家族的保护我才得以在街上大摇大摆地走,不过投河自尽的这出戏你又有多少把握呢,搞不好真的会死喔。”令狐尽待拉回了正题。
“因为……虽然是传言,但善良的炎禾人不会见死不救。”佐仓鸠像是被老师训斥的学生一样,弱弱地说道。
“既然是传言就不要轻信啊,你是笨蛋吗。”令狐尽待看起来很头痛的样子摇了摇头。
(竟然又说我笨蛋了!)
“我知道的……但是已经没有办法了。”
“所以就这样来装弱小来骗我?”
“因为靠这样先赢得你的帮助,日后再向你道歉,是最快的方法……我确实说了很多假话,但我不愿再看到身边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是真的。”
“那你不打算对我坦诚相待吗,”令狐尽待将右手手肘支在竹桌上,用右手托着腮,回归废柴般的双眼的他直视着佐仓鸠,像是做好听很久的准备一样,“应该还有很多吧。”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但是传言只能信一半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