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风声如雷灌耳，凛冽的冷空气见缝插针地从衣服缝隙中钻入，粗暴地侵犯着被御寒衣物包裹的肌肤。
天与地在瞳孔中反复易位，来回旋转。哪边是上哪边是下，也已经来不及区分。
咚——
两柄木剑在空中相撞，随后迅速拉开。
“反应还要再快一点！”安可洛的声音从菈古妮丝的后方传来。
话音刚落不久，先前那柄木剑再度朝菈古妮丝刺来，被菈古妮丝勉强格挡开。
安可洛的出手虽然已经手下留情，可菈古妮丝的身体毕竟没长什么肌肉。若是不施术加以辅助，就算安可洛放水她也接不下几招。
现在正是一天的上午，菈古妮丝与安可洛二人在壁炉谷南部的平原上空上演着一出空中角斗。
鉴于菈古妮丝没有与术士战斗的实战经验，这天一早，安可洛就抽空把菈古妮丝叫出来，对她进行模拟实战训练。
作为其结果，就是二人施展飞行术，以木剑为兵器在模拟术士之间的空战。
而作为首次被训练的菈古妮丝，对于为何要持有近战武器进行战斗，也对堂兄提出了疑问。安可洛对她给出了这样的解答：
“当术士位于地面的时候，因为机动性较弱，自然适合使用远距离攻击术式进行远程打击。可是一旦术士施展了飞行术以后，其超高的机动性会让远距离攻击术式的命中率极大降低。想必你也知道，那种能够追踪高速移动目标的飞弹法术不是我等术士这个级别能够使用的。所以这时候为了确保杀伤敌方术士，就需要接近对方进行缠斗。”
于是乎，菈古妮丝不得不接受安可洛对她的空中近身战训练。
空中作战的难度远比菈古妮丝想象的要困难。如果是飞在空中攻击那些不会使用术的常规士兵，只要拥有足够多的施术媒介，对随便哪个术士而言都是有手就行。
可是一旦目标由常规军变成术士以后，空中作战的难度会呈现出断崖式地上升。
学院虽然答应了把贵族们送来的后代培育成术士，但这个理想主义做派的组织并不会进一步为学生们提供战斗训练。甚至只要学生还在学院内，学生之间的切磋行为亦是被禁止的。一旦被学院方发现有学生违规，无论有何理由都会直接被轰出学院，不得再回来。
这也就导致从学院刚毕业出来的新手术士们，通常只能够把自己的能力应用在帮助农业生产或是医疗治病等民生方面。而在战斗方面的知识几乎是白纸一张，只能靠经历过战事的前辈来教导相关的技巧。
而比之更可笑的是，各大贵族王族之所以要培育术士，本意其实就是用于军事用途。
像菈古妮丝这种因战事紧急而被提前召回的术士，在战场上的存活率可谓是非常堪忧。因此只要有空，为了活下去，菈古妮丝都只能接受安可洛这个战场老鸟提供的训练。
她没得选。
随着后腰的位置传来阵痛，菈古妮丝知道安可洛凭借着灵活的空中身法击中了她。
倘若这是实战，那菈古妮丝就已经被安可洛给拦腰斩断了。
“停下休息一会儿。”安可洛说。
“嗯……”菈古妮丝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刚才的空中追逐战早已打得她汗流浃背了。
二人就在空中停滞，暂停了移动飞行。
“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位，无论如何都不要让敌人绕到你的身后。那会非常危险。”
“是……若是敌人突然从面前消失了该如何？”
“那就第一时间朝着你的视线前方移动。那是你唯一可以确定相对安全的方向。不过具体也要因对手而异。若对方作战经验丰富，也许会预判你的移动轨迹，从而施术进行远程狙击。一旦碰到这种情况，就只能赌运气，朝着你的视线正前方的任意一方移动赌对方不在那边伏击你。”
“……了解。”菈古妮丝点点头，默默将这些安可洛教给她的知识记下。
“归根结底，实力才是硬道理。与其思考对方脱离你的视野之后你要怎样应对，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让对方从你的视线里消失。”
实力啊。
听闻到此，菈古妮丝不由得轻叹一声。
熟读历史的她深知战争的残酷，而她却力小甚微，没有阻止战争发生的力量。
她顶多只是能够理解它为什么会发生而已，然后也只能参加到其中去，难以置身事外。
原本或许还能用“保家卫民”这种理由哄哄自己，可是在母亲已经去世的现在，她陷入到了迷惘。已经开始搞不懂自己回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了。
或许当初真该去试试看。
看看自己有没有成为学院求道者的资格。
正当菈古妮丝这么想的时候，一只温暖的大手搭上了菈古妮丝的肩膀。
“怎么发呆了？其实你也不必太担心，实战的时候术士之间的战斗一般来说都不会太过拼命。即使是对贵族来说，术士的培养成本也还是太高了。所以通常只会试探性地交手，没有必胜把握不会决死一战的，没有谁会接受己方辛苦培养的术士阵亡。术士在战场上的定位并不仅仅是取胜手段，也是为了限制敌方术士，给常规军拉扯出出发挥空间。你只要活在己方阵前，那就足够了。你的命可比那些常规军的命要金贵。”
原来如此。
听过安可洛这一番话，菈古妮丝稍微安心了一点。
只不过“命比其他人金贵”么？
她可不这么觉得。
这算哪门子的道理？真是荒谬、愚蠢而又傲慢。
菈古妮丝一时间想要反怼回去，可是转念一想现在和堂兄起冲突并无意义，所以还是放下了怼回去的念头。
“嗯，我知道了。”
“能懂就好。”安可洛微笑着点点头。
看见他脸上的微笑，菈古妮丝觉得后背一凉。
果然。菈古妮丝心想。
虽然安可洛现在和她的关系看上去还不错，但菈古妮丝知道这个人现在其实并不信任她。
在上一次的事件中，因为情报的缺失，菈古妮丝编了个自相矛盾的慌。
她前面跟安可洛解释说“她与父兄关系不和”，可回头在与伯爵的对话中又表现出了“她与父兄互相信任到足以策划谋反”的情况。但凡安可洛的脑袋没有什么大毛病，怎么都能发现其中的违和感。
于是菈古妮丝也推断出了现在的安可洛只是在假装和她套近乎，为的就是抓住证据马脚，以免菈古妮丝做出不利于铁血家族的事。他可远比菈古妮丝要在乎铁血家的利益，怎么说他也是铁血家未来的直系继承人之一。就算伯爵死了，伯爵的两个儿子都比菈古妮丝要优先享有继承权。
在休息片刻后，安可洛要求继续开始训练。
“抓紧继续，时间不多了。”
“嗯。”
菈古妮丝握紧手中的木剑，准备好继续“受虐”了。
“菈古妮丝，记住：‘当你害怕对手的时候，对手其实也在害怕你。’前提是你们谁也不知道对方藏了什么底牌。”安可洛缓缓言道。
◆◆
到了午间饭点，菈古妮丝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了壁炉谷的中央堡垒。
经过一上午的训练，她的身体仿佛散了架一样。安可洛的挥击力道不轻，搞得她现在即使手上没拿东西双臂也止不住轻微发颤。
要说这一上午时间的紧急训练学到了什么，菈古妮丝也说不太清。毕竟仅仅一个上午的练习又能感悟到什么呢？
用一句东方传来的话说，她也就是在“临时抱佛脚”而已。
感觉没什么用，但又希望能有点什么用。
回到中央堡垒，在用热水洗了把脸，整理好仪容过后，菈古妮丝向着堡垒内的家族餐厅走去。
依照家中惯例，但凡能聚在一起的时候，艾隆布洛德一家都会聚在一起用餐。不论是平民还是贵族基本都有这一习俗。区别只在北方人通常只是聚在一起用餐，而南方生活的那些人除了会聚在一起用餐之外，餐前还必须向他们所信仰的神献上祷告。
当菈古妮丝还在学院学习的时候，学院里就有一些从大陆南方来的贵族子女会在用餐之前进行祷告。由此也让她知道了这片大陆上来自南北的人居然会有这样的生活习惯差异。
她倒是有些庆幸自己生在北方。
除去前日被人发现死在了地牢里的父兄以外，会出现在家庭餐桌上的只有三人。即塔里斯伯爵、安可洛大堂兄、狄特尔二堂兄以及菈古妮丝共四人。
相比于安可洛这个术士堂兄，菈古妮丝和伯爵的次子狄特尔的接触就要少一些。狄特尔的身材看上去相当瘦弱，头发打理得又整齐又柔直，鼻梁上戴着一副镶有厚重镜片的眼睛。他几乎不怎么发言，起码菈古妮丝至今还没有与这位二堂兄有过什么交流与接触。他给人的感觉像是根弱不禁风的火柴。
不过今天，除了他们四个本该出现的人以外，菈古妮丝发现餐桌上还多出了另外一个人。
那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年。菈古妮丝一看到他身上这明显的南方人特征，就知道他是来自于莱恩家族的成员。
真是奇了怪了，为什么在铁血家的家庭聚餐中会出现莱恩家族的人呢？虽然他坐在下席，却也是被赐座。在他的面前摆着盘子与刀叉，显然是要与铁血家族的人一同进餐。
“有件事要在此向你们说明一下。因为是昨天深夜的突发情况，所以还没来得及通知你们。”塔里斯伯爵坐在餐桌的上席，说话时微微抬着下巴，彰显他一家之主的地位：“昨天夜里莱恩家的人收到急报，说是落日城遭受了袭击，他不得不带兵马回救，没法参加这次风息堡夺回战了。”
听到这里，菈古妮丝顿时就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不如说，因为这种桥段在历史书中并不罕见，所以她能够理解其中大概率保真的真相。
多半是莱恩家不打算为了铁血家的事大伤元气，所以派人传了一份假情报，以此为借口带着军队撤离壁炉谷。如此一来就不用让自己的军队同北方的艾斯沃夫家族作战，从而保存自己的实力。
毕竟伯爵总不能阻止他们回救老家吧？假设那份情报是真的，那远在莱恩家领地落日城的堂姐也会有危险。伯爵自然不会允许这种是发生，只能放他们离开壁炉谷。
当然，他们不可能什么代价都不用付。既然前些时间给铁血家带来了损失，就必须给出一个铁血家能接受的交代。于是他们只能做出政治交换，也就是通过“递交人质”的方式来“赊账”。
如此一来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在铁血家族的餐桌上会出现莱恩家族的成员了。
而伯爵接下来的说明，恰好验证了菈古妮丝此时此刻的猜测：
“为了表明莱恩家族打算继续与我们友好的意愿，他们留下了他们最小的孩子，借此机会来让下一代人结交友谊。”
说是“结交友谊”，实际就只是个“抵押物”罢了。只是台面上话不能说得太难听，说成是“结交友谊”属实让菈古妮丝在心中对此嗤之以鼻。
“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是。”
金发的少年从座位上起身。
“我叫忒里昂·莱恩，尼布尔·莱恩之子，现在十七岁，下个月就能成人。大家直接叫我忒里昂就好。”
如此简单介绍完，他就坐回了位置上。
“甚好。那么也为你介绍一下吧。这位是安可洛·艾隆布洛德，我的长子。”伯爵指了指坐在他左边的安可洛。
“而这位是我的次子，狄特尔·艾隆布洛德。”伯爵又指了指坐在他右侧的狄特尔。
“至于我的三女儿，菲莉斯·艾隆布洛德，你也见过了。”
她就是那个从铁血家嫁到了莱恩家的堂姐。
从地理位置上来说，若要做个比喻，莱恩家族的领地就是铁血家领地东南方的一面墙。因此从地缘上考虑，铁血家会主动与莱恩家交好,数代以来都是如此。
虽然战略上是这么定的没错，但是当代的莱恩家族却似乎不太安分。好在他们的实力不如铁血，这才不用担心他们失控。
“是，嫂子是个很好的人。”忒里昂说。
“至于这位。”塔里斯伯爵的手指向了菈古妮丝。
“他是我那愚蠢弟弟的女儿。菈古妮丝·艾隆布洛德。”
菈古妮丝瞄了一眼忒里昂，为表示友好而微笑。
哪知眼前的少年见到菈古妮丝向他笑，却是身躯微微一震，出神了小片刻。而他这点反应，自然也是被菈古妮丝所看到了。
自己过去好歹也是个男性，这个忒里昂心里在想些什么，菈古妮丝能不知道吗？他怕是连以后孩子取什么名字都开始畅想了。
不过她还是故作镇定，没想把他的反应放在心上。纵使这个金发少年真的对她有什么想法，可他们之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前有堂姐嫁去莱恩家族，塔里斯伯爵再把菈古妮丝送去莱恩家政治联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对贵族而言，那是一种“资源浪费行为”。
“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忒里昂阁下。”
“没、没有，不好意思，失态了。”
金发蓝眼的少年回过神来，坐回了座位上。
如此一来，打招呼的部分也就结束了。
“风息堡夺回作战有什么变动吗，伯父？”菈古妮丝问道。
“计划不变，今晚就出城行军。”伯爵说：“根据安插在北方的线人传回来的情报，北地联合公国的西部海岸遭到了来自寒冰群岛的海盗的大规模掠夺袭击。冰狼家族的领地虽然不沿海，但因为袭击规模很大，所以也受到了一些影响。如今正是我们出兵的最好时机。”
这或许就能够解释为什么占据优势的冰狼家族迟迟守在风息堡而不对壁炉谷发起进攻了。
“伯父，我有一个疑惑。”
“什么？”
“这帮海盗大规模袭击北地联合公国的西部海岸是为了什么？若要论富饶程度，阿斯塔王国的沿岸应该更有入侵价值。毕竟从直线距离来说，他们袭击北地联合公国的西海岸与袭击阿斯塔王国的西海岸，所需要航行的距离差不多。”
寒冰群岛是位于大陆西北方的一片贫瘠的岛群，不但不怎么适合耕种，气候也不怎么适宜生存。因此，常年以来都有群岛居民作为海盗袭击并掠夺大陆沿海地区的“传统”。
那里的居民顽固不化且骁勇善战，历史上阿斯塔王国和北地联合公国都曾试过统治那片群岛，结果都失败了。
毕竟那片群岛上啥重要资源也没有，就算强行统治下来了，财政上也完全划不来。
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
“菈古妮丝，你的意思是？”伯爵追问。
“我疑惑的真正重点在于：为何这些寒冰群岛的刁民要‘大规模袭击’北地联合公国的西海岸？甚至其严重程度能够影响到内陆贵族的军事行动。据我所知这在历史上未曾有过。而且即使是这种气候，群岛的人差不多也该开始准备春耕了。纵使小麦能够越冬，可在那种冬季会大量积雪的极寒土地上，秋末种的小麦甚至会死在冬天。春耕是他们一年里唯一的可耕种时机。可他们却没有忙着耕地，而是出动了足够的人手进行大规模沿海侵袭。而且，目标仅仅是北地联合公国？阿斯塔王国的西海岸没有消息传来吗？”
“……”
听过菈古妮丝的疑虑，伯爵皱了皱眉，也陷入了思考之中。
“有什么意义吗？那也是公国的问题。而我们的对手只有冰狼。”安可洛似乎对这个问题并不感兴趣，他眼中只有这场争锋的成败。
“不，安可洛。这件事似乎有待商榷。”伯爵说。
“父亲？”
“倘若寒冰群岛真的发生了什么灾害，导致这些岛民为了生存而对大陆进行侵略，那么他们的袭击对象恐怕不止是公国。阿斯塔王国的沿岸很大可能也遭到了侵略，只是情报还没有传到我们这。而这些海盗的战略纵深既然能够影响到冰狼家族，那么就意味着……他们也能对领地位于北方内陆的我们造成影响。”
“……”听到此处，安可洛瞪大了眼睛。而后也陷入到了沉思。
“可是这只能说是推测，并没有可以确信的情报支持结果。”安可洛继续说。
“有些时候，等情报传来的时候就已经为时已晚了。”伯爵像是陷入到艰难地抉择之中，用叉子叉起盘子上的一块羊肉塞进口中咀嚼。
“……”
哎。
菈古妮丝不由得默叹一口气。
在她看来，伯爵和大堂兄他们完全想错了方向。他们应该以为那些岛民也快要打到铁血家的领土来了。
因为那是仅限于常规军的军事能力所作出的推测，而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
那就是——为什么这帮海盗的入侵能够影响到内陆的贵族，而不仅仅是沿海的贵族？
那也不怪他们，毕竟从历史上来说，术士这一角色在贵族军队中普及也才八九十年。在那之前都还是常规军作战的阶段。所以一时半会儿没想到这个问题也无可厚非。
那已经等同于说，沿海贵族的防御力量被这帮来自边缘地域的野蛮人给突破了。那怎么可能？但凡在场有一名术士在，这种情况都不可能成立。
“以寒冰群岛的能力，他们能养出多少名术士？”菈古妮丝问道。
并不能排除这些边缘之民也有偷偷送人到学院去修习。毕竟在那种信息封闭的地方，就算有人冒充贵族的身份，也没有那么容易被揭穿的。
也就是说：
“他们之所以会袭击公国，并且仅仅袭击公国，目的是为了集中军事力量推进。这是有计划有组织的侵略行动。而在当代的理论中，一支能够对他人领地造成威胁的军队，必定是以术士为战斗核心的军队。否则任你有多少常规军，一名拥有足够施术媒介的术士都能将其如蝼蚁一般碾碎。换而言之，若是那些岛民中没有术士作为主力，他们只可能被沿海贵族的军队全数拦截，根本没有影响内陆贵族势力的可能。”
“一名或者两名。”塔里斯伯爵插话说：“这是群岛那些人实力的极限了。”
显然，伯爵已经意识到了事态的正确发展方向。
“那些岛民恐怕不是简单的入侵和掠夺公国的西海岸，他们是来取代公国西海岸原住民！”
没错。
取代。
伯爵这个选词非常不错。
也就是说，一旦拥有了离开恶劣生活环境的能力，那么为何还要蜷缩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苟活？
于是菈古妮丝继续说：
“假如我是群岛的人，与其被大陆的人孤立在那片岛屿上，继续过着被动的耕种与掠夺的生活，为何不强行与陆地进行连接交流？与世隔绝的文明是没有未来的，终究只会落得被奴役的结局。”
技术总是会发展的。倘若日后的航海技术还有进步的话，等大陆的人能以更低的代价带更多军事力量攻过去，那岛民们搞不好都得沦为奴隶。
那种毫无尊严的结局，任谁都会努力去避免，哪怕要流血。
“既然岛民们想要与大陆的文明进行深度绑定，那么要将谁作为后盾呢？相比于北方的公国，富饶的阿斯塔王国显然更适合作为盟友。既然是既定的盟友，那就没有袭击的理由。所以为了未来的发展，他们才把相对更穷的公国西海岸土地作为了侵袭对象。这可以视作他们对阿斯塔王国的投名状。”
既然想要巴结大陆中部的阿斯塔王国，那就攻击北方的北地联合公国，并同时寻求加入成为阿斯塔王国的一员，成为阿斯塔王国的看门犬。
这一思路与冰狼家族的生存之道何其相似。
都是赌上尊严与生存的选择。
“伯父，依我看，作为阿斯塔王国伯爵的您可以帮这些岛民同国王牵线。如此一来不仅可以加固铁血家在王国北方的影响力，还能利用这些岛民东西夹击，从而把冰狼家族从地图上抹去。与此同时，也能算作对王国开疆拓土有功，增强您对王室的影响力。”
塔里斯伯爵依旧嚼着羊肉沉思着，似乎理解当前的情况对他来说有那么一点点费力。
费力是自然的，毕竟这是一项大决定。就算耗费一整个晚上去思索也不奇怪。
不过出乎菈古妮丝的意料，伯爵做出决定所花掉的思考时间其实并没有用很长。
“你的推测很有道理。”伯爵用手帕擦了擦嘴：“倘若情况真是如此的话……狄特尔。”
“我在。”二堂兄狄特尔·艾隆布洛德应道。
“待会儿我会起草一封书信。你带些护卫随从，从山脉南部行进，绕去北方同那些岛民进行接触，向他们送去我的问候。”
“了解。”狄特尔点头。
于是，这么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就这么被决定下来了。
对于家族运营来说，这无疑是一项重大决定。
伯爵看菈古妮丝的眼神颇为满意。
可与之相对的，安可洛看她的眼神却依然暗中带刺，甚至比先前又要锋利了几分。
“父亲，这种不确定的事真的要让狄特尔去做吗？”安可洛问。
“只要可能性比较大，就值得一试。难道要把机会拱手让给其它家族吗？”伯爵答道。
“可是既然那些海盗开始行动了，那应该说明已经有其它贵族暗中与他们接触过了。难道这些人会没有做全事前准备就对公国西海岸展开侵袭吗？”安可洛追问。
“确实有这个可能性，但可能性不是很大。”菈古妮丝插话道：“寒冰群岛不论是在民间亦或是在政治上都被大陆的国家排外，陆上人数百年来一向把他们视为未开化的蛮夷。绝不可能与他们开展公平的交流，因为那片土地对陆上人来说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而为了逼迫陆上人与这些岛民交流，不把他们封锁在外，岛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暴力逼迫陆上人与他们妥协。这也是这些海盗们正在做的，用武力迫使公国或者王国接纳他们。倘若我的推测没错，岛民们想必受够了寒冰群岛那严酷的气候吧。且不说寒冰群岛，就在大陆历史上，每一次的反叛多半都是天灾导致的土地欠收，而王室又镇灾不力，逼得底层贵族带领人民一起叛乱。而此次的寒冰群岛岛民突然大规模侵袭公国土地，应该也符合这一规律——即他们无法继续在自己的土地上生活，为了生存只能使用暴力夺取他人的生存资源，来为自己谋取生存的空间。
“当然，这无关道德。广义上来讲，大陆的人文界普遍觉得侵略是不对的行为，这无可厚非。可是换句话说，若是大陆上的国家不是把那些岛民排除在自己的圈子之外，而是努力帮助那帮边境之民，想必不至于发生如此残酷的战争。可是生活富足的陆上人又怎么可能认同这些边陲野蛮人呢？毕竟如果要帮助那些人，就意味着属于自己的份就少了。他们才不会愿意呢，那些总嫌税收少的贵族与王室才不会把钱花在这种对自己没好处的地方。
“但是反过来说，若是王室和贵族们镇压驱逐这些岛民的成本变得比安抚他们要大呢？这才是这些岛民变成海盗侵袭公国西海岸的本质原因。而王国的实力也比公国更强，就算接纳这些岛民也不用怕北地联合公国的王室与阿斯塔王国的王室直接宣战，为了止损，他们只会吞下这口闷气。而且这么做对王国也没什么损失。毕竟那些岛民生活的土地是他们自己从公国手里头打下来的，王国几乎不需要为他们支付什么土地成本。倘若国王不是白痴，应该也会同意这种选择。那可是一大片海岸线和数个港口啊！
“既然大局如此，那么哪个贵族能为岛民和王室牵线，也就变相的卖了岛民们一个人情，也能把他们拉拢成可以联合的势力。今后若是和西部的贵族们有摩擦，岛民们也能帮助我们施压。如此有利的行为，势在必行。”
“……”
安可洛在听完菈古妮丝的解释后，也渐渐无力反驳起来。他有些诧异地看着菈古妮丝，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好了，关于这件事情的讨论暂时到此为止了。安静用餐吧。”伯爵一脸严肃地终结了这个话题。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菈古妮丝，而后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既然伯父这么发话了，菈古妮丝也乖乖闭上嘴。用刀叉切下盘中的羊肉，送入口中缓缓咀嚼。
香辛料的味道溢满口腔，盖住了羊肉本身的腥味。
真是奢侈。
开始有点怀念小时候吃的硬梆梆的黑面包了。
◆
◆
自己会不会做得有些过头了呢？
午餐结束后，菈古妮丝回到了自己的临时卧室稍作休息。越是回想，越是觉得自己的表现有些出乎意料。
不仅仅是出乎其它人的意料，更多的是出乎自己的意料。
这算是超常发挥吗？
她本完全没有必要做这些分析，也没有必要把这些想法分享给其他人。
这些并非是必要的举动。
起码对于“生存”、“苟活”这类目标而言，她所做的完完全全就是多余的事情。
也许会带来一些好处，但更多的是会带来一堆麻烦。
并非出自深思熟虑而做出的举动，更像是用锤子砸了一下膝盖以后，小腿就此抬起来一样。
用学院导师们的话来说，就是类似于“反射弧”一般的行动逻辑。这是一个来自其他学科的术语。
菈古妮丝握着那面某人留给她的小手镜，看着镜中那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陷入了茫然。
咚咚咚……
放空大脑的独处时间并未持续多久，这份宁静被敲门声打破。
“谁？”
“报告，一位自称是忒里昂·莱恩的人要见你。”门外传来的是灰眸的声音。因为现在没他什么事，所以为了显得自己有用，当菈古妮丝在室内休息的时候，他也就在门口当起了门哨的工作。
忒里昂……莱恩家的臭人质这个时候来找她做什么？
虽然很想摆架子把那个臭小子赶走，可出于好奇心，菈古妮丝也想知道这个黄毛小子找她究竟有什么事。
但愿不是为了跟她说些家里长家里短的话才刻意来找她的。
菈古妮丝从床上起身，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仪表，继而打开房门走出去亲自见他。
当然只能亲自出去见他，不出去见他难道还要把他放进自己的卧室里头来吗？
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没到这一步。
“有什么事么？”菈古妮丝抬头看着那个比自己要高大不少的身形。
尽管他说自己只有十七岁，可是对于身体仅有儿童大小的她而言，周围任谁都得让她仰起脑袋来看。
不过反过来说，别人看她都得低着头才行。这倒也是一番慰藉。
“菈古妮丝小姐，请问能和你聊会儿吗？”忒里昂礼貌地询问。
“未经允许就叫淑女的名字很失礼，忒里昂·莱恩阁下。”
“那……称呼你为艾隆布洛德小姐吗？”
“那就如此。”
菈古妮丝无意与这个莱恩家的人质亲近，故此想和他保持一些距离。
“找我有什么事么？忒里昂·莱恩阁下。”
“不用叫我那么正式，正如方才餐桌上所言，叫我忒里昂就好。”
“忒里昂·莱恩阁下，我们好像没有那么熟络吧。”
菈古妮丝对他可没有什么好印象。
“啊哈哈……”忒里昂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其实，因为在家书中经常见姐姐提起你，所以才特地过来打个招呼。”
“姐姐……啊，原来如此。”
菈古妮丝想起来了。
莱恩家的长女，亚希尔·莱恩，她也是学院的学生，而且和菈古妮丝关系很好。这点事情就算是法洛斯也知道。
菈古妮丝是因为战事告急，提前一年离开了学院。而亚希尔估计要等到七年修满了才会从学院离开吧。
不过也不一定，说不定能够通过学院的资质认证，成为求道者呢？那也是种不错的未来。
“原来是亚希尔的弟弟，可你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
“这个嘛……姐姐她只比我大一岁。”
的确差不多。
所以，自己应该对这个少年好一些吗？起码“她”和他的姐姐亚希尔·莱恩关系好。别太冷漠也是情理之中。
“算了，我改主意了。”菈古妮丝说：“私下里头，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不过在公共场合的时候，还请你严肃一些。”
似乎是见她态度有所好转，忒里昂也喜形于色。虽说谈不上大笑，但也看得出来他蛮开心的。
“果然如姐姐所言，菈古妮丝小姐是个很好的人。”
好人……
好个鬼啊？她要真是什么好人，怎么能干出灵魂互换这种事情？
菈古妮丝心中很想反驳，不过想了想还是作罢。
“那只是你姐对我的印象而已，她并没有如她想的那样了解我。”
“你说笑了。”
“别太得寸进尺。”
菈古妮丝眯起眼睛盯着眼前的金发少年。
“我知道你留在这里心里很不安，想找个能依靠的对象。恰好经由你姐的关系，你觉得我可以担任这个角色。我也的确是看在你姐的面子上才愿意对你友好些。但别想错了，也别对我抱有什么期待。和你这娇贵的小少爷不一样，不久之后我得上战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丧命。”
作为人质的忒里昂肯定不会为铁血家上前线，伯爵会把他保护得好好的。这家伙活着才有用，死了可就没用了。
这是对莱恩家族控制的一环。
“若是没别的什么事我就先失陪了，上午的训练很累，我现在需要休息。”
“这样啊，那真是打扰了。请好好休息吧，菈古妮丝小姐。”
送客之后，菈古妮丝关上房门，一屁股坐到床单上。
就如她方才所言，上午和堂兄的训练让她浑身疲惫。若是没有别的事，是该小睡一会儿了。
更累人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