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诺兰将少女拦腰抱起。
“你这是干什么？诺兰，放我下来！我想要安葬他！”
“没时间了，我们现在必须回去！”
“什...什么？”
诺兰冷漠的目光里带着肃杀的气质，这可把克洛儿吓了一跳。
年轻的皇子用力夹着马鞍，黑风感受到了主人的焦虑和恼怒。
他甩动缰绳，黑风的眼神也变得和它主人一样果决，只听见风从耳边掠过的声音。
骑着黑色风暴，原本他们花了大半天行走的路程，不到一个小时，就抵达了。
甚至克洛儿还没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被诺兰抱着怀里，一个箭步，冲入家门。
“大师！”诺兰用身体直接撞开了他的房门。
顿时青年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绿色。
诺兰愣住了。
小小阳台前摆满了绿油油的三叶草，它们在落日的霞光下摇曳着，发出细腻好听的“沙沙”声。
大师正拿着水壶，面色慈祥地为它们浇着水，细心地剪去枯叶，仿佛在照顾自己的孩子。
诺兰愣住了。
正如克洛儿所说的那样，面前的男人渴望看到绯红四叶草，因此他特意精心培育了一阳台的三叶草。
“谁让你们进来的？”他头也不抬地问道。
“哎呀！”
诺兰手一松，震惊之余的克洛儿就这么滚落下来。
“请你跟我走，大师，无论你是他的哪一代子孙，帝国都不会打算放过你。”
“我就是斯提尔，曾经帝国的‘齿轮博士’。”
“这怎么会...他成名的时间可是一百年前。”诺兰以为这个男人在开玩笑，即便“齿轮博士”在退隐的时候，尚且年轻，就算活了这么久，也不可能是这幅样子。
他和自己的爷爷是时代的人。
“克洛儿，你先出去。”
“哦。”女孩乖巧地点头，她对于爸爸的话，从未质疑过。
随着克洛儿关上门，这位名叫斯提尔的中年男人，解开了自己的衣服。
诺兰怔住了。
无数的齿轮填满了斯提尔的胸腔，它们有条不紊地运作着，宛如由金属制成的器官，支撑着男人活过了人类的极限。
“这是...机械？你到底是...”诺兰喑哑地说道，他已经震撼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早在一百年前，在人龙战争结束后，各方势力就想要拉拢我为他们服务，哪怕我签订了条约，发誓永远不让自己的机械残害其他人。”
“您依然站在帝国的这边，始终没有与那些乱臣贼子同流合污。”
天真的小家伙...
斯提尔摇摇头，年轻的皇子相信自己的国家是正义的一方，但实际上，帝国发动的战争，杀的人，可不比其他军阀领主要少。
“我没有和任何人站队，我只是想将余生用在机械技术的探索上。”
斯提尔放弃了国王给予的金钱，名誉，人民对他的认可，他也不在乎。
“我的妻子是来自另一个大陆的精灵，说实话，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爱情，和她结婚是为了让她更方便地留在瑟斯特，她想要我的机械知识，而我则想对精灵的魔法感到好奇。”斯提尔淡淡地说道：“我将我的身体改造，这样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研究...”
男人沧桑晦暗的眼眸望向阳台的三叶草丛。
“研究那个可以将三叶草变为绯红四叶草的魔法。”
“不得不说，精灵的学习能力比我想象的要强，短短二十余年，她的机械造诣就超越我了，然后她就离开了我。”
“您还有您的女儿...”
诺兰这才了解到，为什么克洛儿说她自己寻找绯红四叶草许多年，原来是她的年纪远比自己的还大。
少女看到自己的父亲沉陷在魔法中无法自拔，想要让他解脱吧。
“我知道你们的国王想杀我，你也没必要留在这里了，反正我的身体已经不允许我再活动多长时间了。”
精灵那长达数千年的寿命是人类无法比拟的，即使斯提尔把身体变成了机械，需要不断的维护，估计也只能多维持几十年。
“你真的就觉得，到此为止了吗？”诺兰依然不准备放弃斯提尔，他不关心齿轮博士从前的感情史，只是对其感到打抱不平。
与精灵毅然斯提尔的举动无关，而是——
“能将生成绯红四叶草的魔法，既然您这些年在研究它，难道它比复杂的齿轮运作还要难吗？我不相信！”诺兰说道：“您真的对和夫人相处的时光无感吗？这是她留下的魔法吧。”
斯提尔放下来手里的水壶。
“是啊，这是那个精灵留给我唯一的...”
“您还有克洛儿！凭借您的智慧，一定有活下去的办法！”
“所以——”诺兰伸出手，目光坚毅地说道：“跟我走，您一定能在有生之年，见到绯红四叶草！”
“我...”
是啊，在她走后，自己隐姓埋名，抛下了所有，扔掉齿轮，烧掉图纸，但那个魔法咒语却始终铭记在心。
——我还没有见到绯红四叶草，我想再看见一次，用她的魔法创造的奇迹...
斯提尔缓缓地向诺兰的伸出手。
嗖——
破风声蓦然间响起，诺兰看到了飞散的齿轮碎片，突如其来的箭矢贯穿了斯提尔的身体。
“不好！”
紧接着几个燃烧的火球从天而降，瞬间引燃了整个阳台。
“不...那是我的...”倒地的提尔斯挣扎地伸出手，他忘记了自己耗费多少年月培育的它们，自己的妻子所留下的，他唯一能学会的魔法。
他不想忘记那道靓丽的绯红色倩影。
诺兰咆哮了一声，他拔出腰间的佩剑，随即大手一挥，掀起的狂风直接将火焰驱散，只留下了枯败的残枝断叶。
“晚了一步吗？”诺兰咬着牙，他扶起瘫倒的提尔斯，说道：“我们必须现在就离开。”
轰——
爆炸的冲击波将两人轰飞出去，一道黑色的疾影如闪电般接住了他们。
战马不安的嘶鸣让诺兰的混沌的神志稍微清醒了些。
“黑风...我没事。”
诺兰抱着被炸开胸膛的斯提尔，好在由于身体改造成机械，男人还活着。
他如释负重的松了一口气。
但黑风却急促的低吼起来。
似乎在提醒着自己的主人。
诺兰蓦然想起了还在房屋里的少女。
“克洛儿！”他朝着被火光包围的小房子大吼道。
可恶！
眼下只能先让博士先行离开！
“黑风会把您送到安全的地点，等我找到克洛儿后，也会赶过来。”
“没用的，机械结构被破坏，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别说傻话！你女儿还活得好好的，我一定会保护好她，您要和她在一起！”
“我的女儿...”
黑风弯下腿，将斯提尔驮上自己背。
“好兄弟！”诺兰摸着它的脖子，笑道。
只见房屋的窗子被打开。
绯红色的长发在夕阳下飞舞，少女披着一张湿透的床单，抱着一个栽培着几株三叶草小盆，朝楼下的两人招手。
这丫头...
看到克洛儿没事，诺兰紧绷的脸才放松了几分。
一个陌生的黑影出现在了克洛儿的身后。
只见诺兰急剧收缩的瞳孔，倒映着少女被刺穿的场景。
青年的呐喊，战马的嘶鸣。
唯有斯提尔发出了长长的叹息。
无尽的遗憾在此流淌。
“我的克洛儿，又死去了...”
少女纤细的身躯如断线的木偶一样坠落，不顾被花盆砸到，诺兰上前接住了她。
“机械？”诺兰在少女破碎的胸口处，看到了掉落的齿轮。
“这怎么可能？”
诺兰简直不敢相信，这样可爱温婉的少女竟然是冰冷的齿轮组成的。
“我的女儿早就死了，人类和精灵的混血，在你们看来可以活很久，实则只能存活到十七岁。”
斯提尔趴在黑风的背上，看着眼神失去光芒的“克洛儿”，说道。
“我以克洛儿为模版制造了许多机巧人偶，可是金属又怎么可能有心？”
“于是，我用了我妻子留下来的魔法道具，和我的技术进行结合，创造出了她。”
“她原本能永远活下去的，就像绯红四叶草的寓意一样。”斯提尔抚摸着少女的脸庞，即便她真的和从前的克洛儿大相庭径，但总归她一直都想做好斯提尔的女儿。
“你能修好她吗？”诺兰说道。
“你说什么？”
“既然她是机械造物，你应该有能力修好她吧。”
斯提尔犹豫了片刻，随即摇摇头，说道：“办不到，我们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了。”
两人不约而同的向阴影弥漫的树林望去，帝国的阴暗面包围了这里。
作为王储，诺兰当然不会受到伤害，但他也没有命令这群人资格。
他还不是国王。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扔掉这具人偶，我带你逃出生天，二是回到屋子里，我会守住所有的出口，直到你将克洛儿修好，他们不会对一个人偶做什么的。”
诺兰冷漠地说道，他像是阐述一件事实。
斯提尔心知肚明，他知道诺兰看出了他想救克洛儿。
“不愧是皇族的人，你看透人心的本事简直和你爷爷一模一样。”
“交给我吧...”
诺兰安置好了斯提尔，轻轻地关上门。
“就算您是贵为皇子殿下，也无法违抗国王的命令。”其中的一个影子说道。
诺兰无言地翻转地剑刃，他从未有一刻为自己的是帝国皇子的身份而感到耻辱。
狂风呼啸，站在影子们前面的，仅仅是一位静默的剑士。
天边翻起来鱼肚白。
诺兰用剑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剑刃断裂，奋战了一夜未曾停歇的战士轰然倒塌。
“我记得我没有教过你持久战，皇子殿下。”老人用宽大布满老茧的手从正面抱住了他，看上去瘦削的身体依旧坚挺十足，年轻时大抵是个骁勇善战的剑士。
“老师...”诺兰听出了老人声音。
“我真的不希望是你前来执行这毫无人道的任务。”
“我也不希望是你拼了命地保护一个与你毫无相关的人，孩子。”老人苦口婆心地说道：“这会影响你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诺兰推开了他。
老人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到底是什么样的信念，让他战斗至此？
而然这已经是强弩之末。
诺兰的身躯仰面倒下，撞开了房门。
只见一个中年男人跪倒在地，他握着红发的少女的手掌，抵在自己的额头上。
像一座栩栩如生的雕塑，又像一个虔诚的教徒。
愿你能去往安宁之地——
诺兰脑海里响起这句话。
微风拨动着他的发梢，模糊的视野开始清晰。
那破碎的盆栽中，一株完好的三叶草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
从这一刻开始，诺兰真正明白了斯提尔的心愿。
精通高深机械大师怎么可能搞不懂这样简单的魔法呢？
只不过是一个固执到不愿意承认感情的男人罢了。
“大人，目标已经没有脉搏，确认死亡。”
老人颔首示意，诺兰的脸上露出微笑。
他看到了插在地面上的螺丝刀，以及斯提尔嘴角展露的弧度。
齿轮博士用他最后的生命，修好了这具人偶。
“我们把尸体都带回王都？”
老人竖起手掌，制止道：“没有必要了，既然他们的生命已然结束，我们就回去向陛下复命，由我来担保，至于剩下的事情...”他瞥了一眼诺兰，转身丢下这句话。
“就交给我们爱管闲事的皇子殿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