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善意的终结

作者:冷星月空 更新时间:2017/7/23 22:59:08 字数:8941

墨菲城迎来了冬天的第一场雪。作为大陆南方的城市之一,降雪已意味着深冬的来临。

据说北方有句俗语,意指第一场雪来得最凶最急。

在这种时间,绝大多数的动物已进入了休眠,早在秋末便结束了劳作的农民,是不会拒绝棉袄和火炉的温暖的,因此放眼望去,除了座座冒着灰烟的农舍以外,整个墨菲城郊是一片萧索寂静之景,唯有稻草人缺胳膊掉腿,孤零零地守护着杂草丛生的田地。

就算是最勤劳的商人也不得不待在旅店里,等到风雪一过后,再行上路。

然而正是这万物休息的季节,一袭奔马却毫不停歇地在田野间穿行着,与一座又一座道标擦肩而过。

剑士身穿深青风衣,与周围逐渐染白的景致格格不入。面对迎面扑来的雪花,他低头,上身紧贴在马背上,以防止雪水钻入兜帽,模糊了视线。

马匹是问秋芒城外的某家酒馆“借来”的,巫女有好好地在心里道过歉,并且在稻草底下埋了一袋金币作为补偿。

它的名字是由灵榛亲自取的,叫红提,但事实上红提是一身无暇的纯黑色,除了颈部一列整整齐齐的白毛,反倒为马儿的美丽锦上添花。

它是匹难以驯服的烈马,只是当时事态紧急,巫女只是看它长得健壮,便不再犹豫带它离开了。加上灵榛只会驾车不会骑马,一开始竟在红提的马蹄下吃了不少苦头,直到数十次不懈的尝试之后,巫女终于学会了如何与红提友好相处,可以安稳地坐在马鞍上。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也许是因为她身上的那股自然气息,驯服后的红提格外听话。在黑马的配合下,灵榛很快地由走马提升到小跑,甚至冲刺的速度。

红提本身耐力十足,这时候,优势便渐渐体现出来了。一般情况下,它可以跑上二十里而不减缓,五十里才会停下,打着响鼻要求主人照顾一会儿。

离开秋芒城后的第三天,灵榛进入了墨菲领的疆域。这比当初夏末之风佣兵团的行进速度快了近一倍。

如果是平常时的巫女,一定会好奇红提的原主人是谁,可惜现在,她的内心紊乱,眉头紧锁。她呼吸着那不知是水是雪的寒冷空气,只顾驱马狂奔,眼中只有那座不远处的黑黢城墙,城墙后是峡谷两侧的墨菲主城。

脑海里全是森林、火海、血液的景象。路上,她好几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受到了诅咒,但事实证明不是。

冷静下来之后,她想过,事情也许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且不管冰之贤者查史丁尼的真正意图,光是墨绿斗篷人的身份就值得她头疼一下午的了。

此外,灵榛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

是在墨菲城里发生的事吗?是在夜晚吗?她苦思冥想,终究还是得不到答案,因为一阵古怪的刺痛感总会从后脑勺处突然袭来,伴随着火焰和鲜血的噩梦。

毫无疑问,阿尔帕夏的安危是她现在最关心的。

但愿不会出什么大事。布列丹佣兵团虽然近些年实力倒退得厉害,但老虎再怎么瘦也是老虎,曾经的大陆第一的整体实力理当不会低到哪里去。墨绿斗篷人强则强矣,魔武双修,甚至可以使用空间转移,可若说以一敌四十,还是差了火候。

可现实总是残酷的。

直到巫女心不在焉地进入城门,目光将两张破败的告示收入眼中之前,她始终在以这些不存在的理由安慰着自己。

几乎是在一瞬间,灵榛从黑马上一跃而下,奋力推开喧嚣拥挤的人群。她来到了告示栏前,这周围的一切让她熟悉得心惊,仿佛先前早已来过一次,接着巫女看见了那两张告示,一张旧一张新,新的或许只是今天才刚贴上。

在无数双被打扰的愠怒视线下,位于公告栏前的兜帽人沉默着,然后一抬手,扯下那两张告示撕成粉碎。

众人的惊呼声中,灵榛取出匕首示威,强行开出一条空路,腾跃上马。哨声鸣响,城卫军尚未来得及赶到,一人一马已在持枪卫兵的目瞪口呆下化作一道黑影,再次出了城门。

两张碎纸片在空中飞舞,飘到了巷道口,乞丐的乱糟糟的头发上。乞丐困惑地打开来看,却又因为不认识字,撇了撇嘴,随手一扔落到水沟里。

“悬赏令,两千银币。在逃亡灵法师……”

“……火焰熄灭以后,曾经的大陆第一佣兵团的遗骸被发现了,据目击者交代……”

人造河流过农田,消失在悬崖的另一侧。

*

白皑皑的崖顶平原上,灵榛坐在石头上,眺望向斜下方的无底深渊。

黑马红提不安地摇动着尾巴,用担忧的目光注视着主人,直到被巫女驱赶似地挥了挥手,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小跑到一旁的树下吃草去了。

出了墨菲城区,这里的悬崖下也不会有梯田的存在了,因此行走于崖边的人只要一步踏错,便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至于那些光线渗透不到的黑色区域,更是令灵榛心寒,深深思考起生命的意义。

事故发生地点在五里开外的森林地带。那里的道路因为经常有野兽出没,而鲜有人烟,同时不可否认地,又是通向汉考克城的另一条捷径。

从汉考克城护送铁矿到墨菲城的这一段路,布列丹佣兵团没有选择进入森林,是因为考虑到安全系数的问题,毕竟五万磅铁矿的事情不容小觑,危机四伏的森林又是强盗最喜欢潜伏的地方。但从墨菲城赶回向汉考克,他们就没有了这一层顾虑。

布列丹佣兵团似乎又接下了新任务,并且,是时间非常紧迫的那种。不危险,报酬因为时限的原因被提高了不少,刚好满足罗斯福斯的口味。

然而没有人想到半路上会发生这种悲剧,布列丹佣兵团整整四十一人,无一存活,连名字都被抹销于烟灰中。

为了避免对民众造成恐慌,城卫军在森林前百步的距离外拉开了警戒线,企图用绳索和荆棘阻挡一个个好奇的冒险者,可这并不能阻止灵榛的脚步。在空想森林待过千年的巫女,自然晓得如何收敛气息的妙法。

一旦她爬上了树,便可与周围景物融为一体,没有人能发现得了。借助树叶的掩护,灵榛潜行来到了火灾的现场,她惊愕了。

只因此时此刻她眼中所见,竟与梦中之景完全一致。

人的生命如芦苇般脆弱。

如今,焦黑的树木下,四十一具遗体早已不见踪影。

为了避免引发尸瘟,墨菲城的卫兵们忙碌不停,因此早在昨天傍晚前,便将那一具具尸体通过板车运输到坟地里去了。生命女神的信徒们立于新挖的土坑前,忍住呕吐的欲望,颤抖着为坑中面目模糊的尸体倒下圣水。碧绿光芒闪动间,他们的脸庞轮廓总算清晰了些。

那些临时找来的、曾经认识过他们几人的平民聚集在旁,陆续指认,泪如雨下。

姗姗来迟的灵榛自是不知道这些。

失去了遗体之后,现场倒是干净了许多,但是大体的布置依然没有被清走。

她看了一眼便不再细看。

巫女捂住了脑袋,强忍住疼痛与恶心感,压下那一幅幅悄然浮现的血与火的画面。她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出了森林,不知不觉中牵起黑马,来到了悬崖边。悬崖不是记忆中的那座,因为她害怕会看到那些更加心痛的东西。

雪依然在下,没有停。

天空是黑蒙蒙的,准确来说,自从离开夏庭柯后便是如此。虽在吉普赛人的庇护下躲过了一场雷雨,但是直到如今,那乌黑的云层也不曾放晴过,仿佛在昭示着什么,仿佛在嘲笑着巫女的愚蠢。

她什么也改变不了,墨绿色的斗篷人连一个都没有放过,火焰中,四十一条鲜活的生命转瞬即逝,曾经的笑容与故事,在残酷的现实前,仿若纸张般纷纷破碎。

埋头于书中的金发少女也不复存在了。

两人之间甚至没有好好道过别,只有自己一直痴心妄想着,希望能在魔法学院里与她重逢。

灵榛的手捏紧。

一块石头四分五裂,血液也顺着掌心的纹路滑下。她对血肉的疼痛浑然不觉,因为,某种黑色的火焰正从心底袅袅升起,灼烧着这一切,包括她的绝望。巫女在悬崖之间看到了一只老鹰,它不断扑向峭壁,用爪子击打着,直到血肉模糊。

一道银芒忽从身后的树叶间蹿出。

巫女偏过头去,猝然起身,却见一道深色的影子在稀稀落落的树木后消失了。

她从石头上拔出银针,这才发现其底部还用细绳绑着一卷纸条。

*

墨菲城南郊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夹杂着几座可有可无的危险森林。这里因为土质明显逊色于主城区域,成了一片杂草丛生的弃地,奔行百里也可不到一座城镇。但在矮人帝国崛起以前,据传平原上曾有一座辉煌的古城。

早在两千年前,远古人类比矮人先找到了这片土地。不懂得耕作的他们吃尽苦头,反而开辟出一条商路,使得这座贫瘠古城获得了新的生机。

询问过几个无关紧要的路人之后,灵榛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再富丽堂皇的宫殿,面对永不停歇的时间齿轮,也不过是一颗黍米。矮人的投石车在城市建立的第五百年后攻破了古城的城墙,并且对于这座由人类建造的毫无审美的石城,他们选择了点火焚城。

建筑和粮食,一切烧毁殆尽,人类被当做奴隶拘押起来,成为了黑铁矮人的苦力,幸运的则逃到了其他文明的领域。

人类与矮人的战争持续了千年,可不论中间过程如何,最后的胜者无疑是人类。

但一千五百年后,巫女的面前仍旧是一块块没有规律的石柱群落,七歪八扭地立在高崖前。这里也许是座宫殿,占领了墨菲城的人类弃这片祖先的土地于不顾,毕竟和精雕细琢的墨菲城比起来,它像是一堆黏土。而人类又不像矮人,他们是怠惰的。

在令人扼腕的遗迹之间,有座神像尤为醒目。

它的颈部以上已经消失了,表面因为千百年来风雨的侵蚀,变得坑坑洼洼,只能隐约看出身体的优雅弧线,以及一袭纱衣。她曾经是位受到万人崇拜的女神,如今,信徒只剩下了一人。

墨绿色的身影在女神的脚跟前跪下,和巨大的神像比起来,她是何其渺小。她以某种不为人知的语言祈祷着,语声沉重且古老。

灵榛没有立即出声。她悄悄地下了马,拍了拍红提的头示意它到一边去。巫女走上前去,穿过这百步之遥的雪地,与数十截石柱擦肩而过,来到了墨绿身影的背后,半跪,委身贴靠上去。

“你来了。是来杀我的吗?”

一股暖意从身后传来,可墨绿斗篷人不敢轻举妄动。她停止了祷告,稍稍抬起头来,瞥了一眼脖颈前的冰冷刀锋。巫女正将袖中刀刃贴在她的肌肤上。

“不!我只是来问一些问题,答案由你亲口来告诉我。”灵榛深吸一口气,压下语气缓缓道。

或许是知道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墨绿兜帽顺从地点了点头。

“那好。首先一点,你和罗斯福斯是什么关系?”

惨笑着,他拉下了兜帽。金发垂下,那是一张完美无瑕的少女面颊,有些苍白,双瞳是天蓝色的,眼角上的泪珠止不住地滚滚落下。

“我是他的女儿。”她说。

看到这张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面庞,巫女显然一怔,可她很快地平静下心绪,低头沉声道,“第二个问题,你是谁?阿尔帕夏,还是十恶不赦的亡灵法师。”

“都是。”金发少女悲哀道,“早在十三年前的时候,我就已经踏上了这条不归之路。”

*

尤莉雅·冬耶,是一位来自远东高地的女人。

她性格温和,拥有高超刀技的同时,是一位贤淑的妻子与慈爱的母亲,受到布列丹全员的爱戴,以及丈夫女儿的珍视。她的死无比突然,为了保护丈夫,尤莉雅舍身上前,为罗斯福斯挡下了致命一击,可她本身却在龙爪下碎成两段。

突然失去妻子的巨大痛楚,令罗斯福斯变了一个人。

他成天闷闷不乐,与酒作伴,拒绝冒险。对于女儿的溺爱也在尤莉雅死后发生了变质,罗斯福斯开始变相软禁起阿尔帕夏来,以教导读书识字的名目,无视了金发女孩的哀求,将她关在汉考克城郊的某座别墅中。

继承了佣兵团长与高地女人的血液,阿尔帕夏本是个生性不安分的女孩。

在尤莉雅死前的那段时光里,幼小的她便以探险为乐,挥动着与她不成比例的铁剑,接受起布列丹诸团员们无奈的教导。阿尔帕夏终究是团长大人的女儿,哪怕罗斯福斯因为种种顾虑而不给她接触刀具,她总能通过某些诡计,将刀剑从其他成员的手里哄骗过来。

天分过人的她,很快掌握了绝大多数的刀剑之法,甚至可以通过灵活的娇小身体,战胜当时比她年长一倍多的少女、克洛娜。虽说克洛娜本人也才新来不久,加上原来是纽曼公国的贵族女孩,平常很少碰触剑法,近来才跟着罗斯福斯的指导学了点东西。

而尤莉雅的死亡,无疑对金发少女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影响。

“我的母亲,是在我的眼前化为灰烬的。”

墨绿斗篷的阿尔帕夏说,“当时由于是在野外,一时之间没有好的处理方法。她的身上盖着白布,一动不动,父亲神情哀恸,没有具体陈述,但几天后我从其他人的口中无意间听到了事情的经过,还有母亲身体断成两截的事实。

“六七岁的女孩哪懂得了什么?母亲突然离开的悲剧,一开始还无法被我的头脑接受。我只是想着有朝一日母亲会回来的,有朝一日还可以看到母亲的笑容,于是重复着麻痹自己,继续瞒着父亲偷偷练剑,一天接着一天,漫无目的,或许练剑也终究只是被我拿来当作情感宣泄的目的了吧。

“可是时间证明,母亲似乎是永远不会回来了。这个世界没有死而复生的童话。日复一日,等到我的剑法都在胡乱挥舞下被练得小有所成时,父亲大人的态度发生了改变。他不管我的反抗踢打,忽略了女儿的意志,把我关在别墅中。他雇了好几个老师,从最简单的识字读书开始,到各科全门,企图通过这种方法来强行改造我,然而……”

金发少女苦涩道,“无论如何,比起练剑,我根本不适合书籍。我亲眼见识到了自己在这方面上的缺陷,在几位老师的教导下,只是勉强识了几个字,学会了加减乘除,远远低于他们的预期。我看到了几位老师的失望,更因为认识到自己在这方面的无能,愈发自暴自弃起来。于是我开始逃避老师,戏弄他们,以这种可笑的方式来反抗他们,反抗父亲的决定,直到某天在图书馆深处躲避的时候,发现了那本深黑色的书籍。”

“所以那是一本亡灵法书。”

灵榛叹息道。

“嗯。它的封面是纯黑色的,画着泛黄的白色头骨,有着几道明显的刀痕,字迹因此模糊不清。图书馆里放着的多半是父亲的藏书,也许他也曾考虑过用这个方法使母亲复生,然而最后还是放弃了,却没想到会无意间被我找到。”

金发少女垂眉道,“不过,当时才是我住进别墅的第三年,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又能明白什么呢?骇人的封面反而点燃了好奇心,我翻开书页,目光随即被目录吸引住了。”

亡灵法术与其他法术不同,是不被世间承认的禁忌魔法。它触碰到了常人绝口不提的黑暗领域,束缚死者,召唤亡魂并让它们为己所用。

打破了生与死的恒定规律,势必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有时,亡灵法师的内心会受到侵蚀而变得黑暗、暴虐、无法控制,严重者,甚至因为无法抗拒死亡,选择了自杀。

这也是亡灵法术被称为“咒术”的原因。

理论上,在各大正牌魔法公会与教会的严厉打压下,亡灵法师早已灭绝了,余下的黑暗书籍也被尽数火化。可是毕竟有着“能让死者复生”这类莫大的诱惑放在那里,亡灵魔法在地下世界死灰复燃也是事实。只要耗费大量苦心,在黑市里是可以找到些蛛丝马迹的。

阿尔帕夏翻出的那本亡灵法书,虽然中间被撕下了几页,总体还是比较完整的。至于目录上的“唤魂术”、“塑体术”、“灵魂入体术”,更是让女孩随即下定了学习亡灵魔法的决心。

出乎意料的是,学术方面一塌糊涂的她,竟在学习亡灵魔法上颇有天赋,一日千里。

或许其中有她不懈努力的缘故,小小的阿尔帕夏抱着能让母亲复活的企盼,瞒着家教,一旦有空就会私下翻起法书来,哪怕睡觉时都会偷偷点燃蜡烛在被窝里看到半夜。有时滚烫的蜡油滴到手上,她浑然不觉。

时光飞逝,无数次又无数次的失败实验。

十二岁的某天,她终于通过乌鸦血、田鼠尾、蘑菇、以及刻在贝壳上的诅咒,召唤出了母亲的灵魂。

以为成功将至的女孩欣喜若狂,并试图按照法书的指示,将灵体状态的尤莉雅捆绑入事先准备好的蜡人中。阿尔帕夏为了将蜡雕刻成母亲的模样,花费了整整六个月,但命运之神显然不曾眷顾过这位可悲的女孩,在最后一步的时候,尤莉雅的灵魂突然发出了尖啸,形态扭曲着,紧接着地下仓库发生了爆炸。

当仆人闻声赶到时,仓库已经燃起了大火。

他们将大火扑灭,为时已晚,里面一切的一切都烧成了灰烬,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人员伤亡。

“为了不被家仆和父亲发现,是我亲手烧毁了这间秘密实验室。它就在地下仓库的深处,所以火势会蔓延到整座仓库是意料之中的事。”

金发少女自嘲道,“然而我亲眼看到,母亲的灵魂随同我亲手捏塑的身体,因为实验的失败而灰飞烟灭了,再没有挽救的可能,连黑色法书上也没有任何记载。或许从那时开始,我就彻底堕落了吧。我以为是自己抹杀了母亲复生的希望,害死了母亲,于是为了欺骗自己,以及所谓的‘赎罪’,我设法逃出了别墅。”

想要瞒住家教老头们不是件容易的事,阿尔帕夏准备了一年。

她对着镜子,塑造出一具和自己极度相像的蜡人,然后使用亡灵魔法,将一部分的灵魂输入其中,使她变成了自己的复制品。

新生的阿尔帕夏,有着阿尔帕夏本体亲自设定的性格,等到输入知识之后,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新阿尔帕夏有着独立学习能力,凭借着文静与怕生的性格,很快地受到了老学士们的青睐。

而真正的阿尔帕夏则借着这个契机,凭借与生俱来的剑术天赋,外出走访各个城市,一边沿途学习着各类魔法与武技,一边暗地询问着有关重合拼装灵魂的黑暗技巧,做着实验。

学习亡灵魔法的道路必是阴暗的,她欺骗着自己,双手上慢慢地开始染上鲜血。

可是,始料未及的事情终归发生了。

“你出现了,横插入到她的世界中。通过灵魂之间的联系,我能感觉到她变了,开始逐渐偏离了我给她设定的道路。”阿尔帕夏肩膀颤抖,说,“由于她是我灵魂的一部分,我逐渐能通过灵魂的联系感觉到,在你的影响下,她居然有了自己的思考,不再是个任我操纵的木偶。她开始抗拒我,不让我回归原本的角色,她满心以为自己才是父亲大人的女儿!”

灵榛的脸色一变,因为她忽然感觉身前一空,墨绿斗篷的身影顷刻化成一团黑雾,飘散。

“所以你杀了她?把布列丹整整四十一人包括你的父亲屠戮殆尽?”巫女徐徐站起身来,手中的匕首变成长剑,垂下。

“错了,我不曾那样做。还记得地下角斗场的那次相遇吗,为什么我会出现在通风道口?”

黑雾在神像的顶端凝实,阿尔帕夏立在数十尺的高空中,迎着风雪俯瞰灵榛,“当时她也在地下角斗场座位中的之一,观看着我的父亲与冯顿先生之间的决斗。我只是打算造出一场事故,杀了她一人,因为她只是我做的傀儡,并非真正的生命。她取得了太多不属于她的东西,而我想要拿回来,仅此而已。”

“我看到了你的嫉妒。阿尔帕夏,你是个可怜的人。”灵榛悲悯道,“然而你最终还是放弃了杀她。是因为内心仅存的、尚未泯灭的善良吗?”

话音未落,一道深色的影子忽然滑下。

巫女感到领口一紧,低下头去,却见兜帽下的天蓝双瞳燃烧着悔恨与扭曲的火焰。一只拳头撞上灵榛的脸颊,猝不及防的少女转瞬间跌出数步,背撞在一截石柱上,兜帽脱落,黑发尽散。

“善良?哈,你跟我说善良!?”

空间振动,通过瞬移魔法重新逼迫到巫女身前的金发少女,眼白充斥着血丝,抓起灵榛的黑色长发。

“我的善良最终换来了什么?正因为我的傀儡对你抱有着别样的情愫,所以她才会和父亲大人争吵,无法产生妥协的意见。父亲大人想要将她嫁给安科男爵的长子,假如她像往常一样同意了,我的傀儡便可以和她的丈夫度过幸福的十年,然后我会在男爵的长子发现妻子不会老去之前,将我的傀儡以意外的名义杀死,那么从此以后我本人就自由了。因为在世人、包括我父亲的眼中,阿尔帕夏已经死亡了……结果呢?”

将巫女的脸颊拽到面前,鼻尖贴着鼻尖,金发少女狰狞道,“人造傀儡毕竟是傀儡,就算再怎么完美,性格方面的缺陷是不会消去的。所以她反抗了父亲,以激烈的方式。即便在摔破酒杯之后的那个夜晚,他们长谈了许久,依然没有达成和解。她表面妥协了,但是通过灵魂的联系,我知道,她的内心反而在燃烧着更旺盛的火焰。而这股火焰,促成了今天我们所见到的一切!”

阿尔帕夏蓦地向后闪身躲开了,巫女手上的长剑刺了个空,她在身体倒向石柱以前,用手臂反撑了回来。

“你是在推卸责任。”

“你懂什么?”反手,金发少女挥出一根银针挡住了灵榛的劈砍,转身道,“就是因为你那可笑的善,我犹豫了,通过灵魂联系感受着她打从心底的幸福模样,而没有及时处理掉她。罗斯福斯欺骗了你,他其实并没有解除男爵的婚约,是为了让你不要掺杂到他们的家事,但我的傀儡却不知道,以为是你抛弃了她独自离开。”

回想起金发少女离开城门时,那双饱含希冀的天蓝双瞳,巫女一怔,一不小心让阿尔帕夏的银针从自己的腋下擦过。

“你能明白什么!就是因为你,她绝望了,策划了那场火灾,凭借那具不会死亡的身体,在父亲大人的惊愕目光中,将剑刺入了他的心脏。等我赶到时,一个人都没有活着,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她呆坐在悬崖前,看着自己沾满血液的双手,眼神空洞,连我抖动着将银针刺进她的胸口时都没有任何的反应,一切都已经太迟了!我什么都不剩了,亲人、友人和希望。”

灵榛瞳孔一缩。

金发少女突然平静下来,天蓝双瞳中带着悲哀的笑。

“呐,榛。你说在这个故事里,到底是谁错了呢?我,你,我的傀儡,父亲大人,还是,我那不惜为父亲挡下攻击而殒命的母亲?如果不是当初母亲大人的死,也许就不会发生今天的这些。”

“那样的话,死的将会是你父亲。或者,面对一头巨龙,失去了团长指挥的布列丹佣兵团,很可能早在十三年前就不复存在了。”拭去嘴角的血液,灵榛瞑目道。

“布列丹佣兵团总会灭亡的,十三年前或十三年后没有本质的区别,”阿尔帕夏泣笑道,“事到如今我终于明白了,这就是布列丹的宿命。包括你会在冯顿的带领下加入到布列丹来,与我的傀儡相遇,让她变质,最终,导致了四十一人无一幸免的结局。没有任何人有错,没有任何人能反抗他的宿命。”

不是这样的。

巫女张开口想要说话,句子却卡在了喉咙里。她低头,按住胸口,心脏像是压了一块石头般沉重。

金发少女的手中银光一闪,五根银针收回了,她伸手向背后,取出了那把银制细剑,朝灵榛这边走来。巫女看了看手中锋利无匹的云棉长剑,迟疑了,开始向后退去。可是她每向后倒退一步,墨绿斗篷的阿尔帕夏便向前逼近一步。

直到一颗石子从巫女的脚跟后弹出,笔直地坠落下悬崖去。

灵榛抬起头来,她退无可退,手上的长剑指向阿尔帕夏。然而金发少女却丝毫无顺从的意思,她的天蓝瞳孔中散发出绝望的光泽,步步紧逼,让心口的位置贴上剑尖,稍有不慎,便能穿透斗篷,了结了她的性命。

“还记得你到这里时,我跟你说的第一句话吗?”阿尔帕夏嫣然笑道。

“你说我来了,你问我是来杀你的吗。”

“是的,现在你可以给我答案了。”少女张开双臂,闭上眼睛道,“杀了我吧。”

回想起马车上恬静看书的少女,灵榛的剑尖一颤。墨绿斗篷的胸前划出一道细缝。

“你在迟疑什么呢?是我塑造了人造傀儡,是我造成了这样的结果,一切的错误皆在我。我已一无所有,更没有存在的意义了,收起你那软弱的善意。”

金色长发粘上雪花,被寒冷的冬风吹动,杂乱无章。一缕发丝拂上巫女的鼻尖,熟悉的夏花香气四溢,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与记忆中的少女形象互相冲突着。

“……你是在自杀,一定还有其他的路可走。”灵榛后退了一步,放下长剑。

“不对,我只是想要让你帮个忙罢了,还是说你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

仿佛明白了什么,阿尔帕夏倏地睁开眼睛,惨淡一笑。

她抢在巫女的剑尖收回之前,伸手抓住,带向自己的胸口,在灵榛错愣的双瞳中,扎入了心脏的部位。

阿尔帕夏的血液在白剑上蔓延开来。

永、别、了。

金发少女用口型道,瞳孔迅速黯淡下去,使出浑身最后的力量将巫女推下悬崖,同时她的身体就像是雾散般,消逝在了无尽的黑暗中。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

tokenim.vip qimao.tokenim.vip shuqi.tokenim.vip qidian.tokenim.vip 52shuku.tokenim.vip ifeng.tokenim.vip qq1.tokenim.vip zhizihuan.tokenim.vip milubook.tokenim.vip tiandizw.tokenim.vip xiang5.tokenim.vip 3gsc.tokenim.vip hanwujinian.tokenim.vip 51changdu.tokenim.vip sfacg.tokenim.vip youdubook.tokenim.vip 8kana.tokenim.vip douban.tokenim.vip ihuaben.tokenim.vip qq.tokenim.vip qdmm.tokenim.vip xxsy.tokenim.vip hongxiu.tokenim.vip xs8.tokenim.vip readnovel.tokenim.vip rongshuxia.tokenim.vip ireader.tokenim.vip hongshu.tokenim.vip zhangyue.tokenim.vip quyuewang.tokenim.vip shenqiwang.tokenim.vip pinyuew.tokenim.vip iciyuan.tokenim.vip iyoule.tokenim.vip foreader.tokenim.vip iqiyi.tokenim.vip jjwxc.tokenim.vip tadu.tokenim.vip zhulang.tokenim.vip zongheng1.tokenim.vip zongheng.tokenim.vip avap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