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大双眼，忽然从噩梦中脱离出来，黑发女人的身体不由自主翻下了床榻。
宿醉的痛苦萦绕在她的额前，脑后的酸痛感更是直接连向了脊背，犹如钢刺般从地面扎入骨髓，再将一阵阵的凉意透过单衣传达到她的肌肤上。当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术士小姐梦呓般地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该死……”
通过因为无法适应光线、而变得愈发刺痛的双眼，赫兰德琳窥见了零散在床铺四周地板上的空酒瓶。这些本该是她昨天半夜从奥森酒馆带回来的货物，用于制备消毒酒精的原料，然而结果不知怎么地却进入了她的喉咙里。
于是在麻痹神经的作用下，昨天半夜的记忆变成了一团乱麻，一时之间，术士小姐竟然想不起来自己去了哪里。不过从心中残余的烦闷情感来看，那定不是一段愉快的经历，所以，她打定主意不再细想下去。
从床前爬起之后，赫兰德琳并不急着换上衣物。术士小姐是个喜好清洁的女人，所以当她嗅闻到身上睡衣那股令人作呕的酒味之后，立刻生出了厌恶感，也顾不得整理床铺周围的狼藉，直接向二楼的台阶前去。
对于这具女性身体早已了如指掌，加上她的意识并不怎么清醒，因此洗浴就和以往一样迅速。可就在她裹着浴巾撞开了卧室门，正准备换上长袍的时候，敲门声从屋外传来了。
好吵。
“术士小姐？”
那个声音试探性地呼唤了一声，由于隔着门板听不太真切，赫兰德琳并不准备回应。她假装没有听到，抚摸着柔软的床铺，渐渐又产生了回笼觉般的倦意，刚刚洗完澡的身体开始发软下来，不知不觉地落回到了床上。
“唔！”抱着柔软的被子，术士小姐的视线再度朦胧了起来。
她的余光瞥见，透过窗帘的光线并不耀眼，也就意味着现在还太早了，这可不是接待病人的时间。并且更重要的是，她害怕自己精神状况不是很好，甚至，恍恍惚惚之间可能会把薄荷叶添加到孕妇的药方里，然后对胎儿造成不良的影响。
不想开门，不想让外人看见这满地的空酒瓶，要不然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形象可就毁了。
“赫兰德琳，在吗？”
然而等待片刻之后没有得到回应，那道声音却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他继续敲门，仿佛生怕她听不到似地，用更大声的嗓音呼喊起来：“我是乔啊！我知道你已经醒了，毕竟在昨天的这个时间点，你已经在给牧场主的女儿看病了。”
乔？
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出年轻剑士的形象，黑发女人的神智清醒了些，她几乎下意识地迈下床去，抄起了挂在椅背上的衣物，就要往门口走去。可是当她来到门前时，她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等等，我为什么偏偏要给他开门？
手掌从门把处落下，赫兰德琳背靠着门板迟疑了几秒，接着捏紧鼻子，装腔作势说：“不好意思。今天术士小姐的身体好像有些不太舒服，所以不会接见任何的病人。”
“你生病了吗？”乔的声音明显流露出惊讶。
“我也是个人类，所有的人类都无法逃过病症。”
“抱歉，我一直以为……嗯，作为萨拉托加村最博学的女人，你应该是最懂得如何预防疾病的。”
“懂得预防的方法，不代表可以完全回避它，”赫兰德琳不耐烦道，“我之所以拒绝接待客人，是因为考虑到了交叉感染的可能性。因此，你就大发慈悲允许我休息一天吧，乔，看在我们已经认识了整整五年的份上，隔天再给你治病也不迟。”
门外的声音沉默了下去。
“其实我并没有生病。”半晌后年轻剑士小心翼翼地说。
他的声音几乎像是贴着门缝传来的，透露着难以启齿的青涩，令术士小姐陡然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那你过来做什么？”她问。
“只是想来看你一眼，”乔小声回答，“都已经两年多没见了，自从离开了萨拉托加村后，我便经常梦见术士小姐。可惜昨天在奥森酒馆被朋友们灌得大醉酩酊，不然我肯定会找你聊天，谈谈近几年来村子里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不行，我必须花费一天的时间制作医用原料。这是非常精细的炼金工作，容不得任何人打扰。”
“可我至少有句话想和你说，这对于我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事情，用不了多少时间的，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就算在门外讲也没关系！”
仿佛卯足了五年以来全部的勇气，乔紧张得结结巴巴，字不成句道：“其实我那个、这个……赫兰德琳小姐……喜欢……”
完了，最麻烦的事情来了。想起昨天晚上年轻剑士的热切眼神，以及酒馆主人唐纳德的一席话，赫兰德琳只觉头痛欲裂。
明明这些年来她一直在通过维持术士小姐的形象，刻意保持着距离，加上乔自己选择了外出历练，两人之间本应该越来越疏远才对，但是事情的进展却丝毫不像她想象的那样。那个眼下已经成长为佣兵剑士的少年，依然遥遥心系在她的身上，而且有着更加糟糕的趋势。
这根本就是一个少年的单相思。
赫兰德琳始终以为他只是把自己当成了姐姐来看待，所以便代入了那样的身份，不曾想过那些问题，也完全无法理解乔会固执地喜欢上自己的原因。可事到如今，她除了坦白自己的心迹以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快刀斩乱麻，否则就是剪不断理还乱。
“乔，这些年来有个秘密我一直忘了告诉你。”
“什么？”
“我，”背着门板干咳了一声，术士小姐面无表情道：“事实上我更喜欢女人。”
对话戛然而止，门外再也没有语声传来了，但是她可以想象出年轻人的表情。由于很久很久以前曾有过少年的经历，赫兰德琳能够很自然地理解了男性的想法，尤其是当自己倾心爱慕了多年的女性，说出她对男性毫不感冒、并且还是百合时的那种感觉。
她都不禁要为乔默哀了。
可过了很久很久，正当她以为年轻剑士已经垂头丧气地离开的时候，门外却再次传来了乔的声音。
“……既然如此，我也不会放弃的，因为这无法改变我喜欢着你的事实。”
和先前浮躁的热情截然不同，这一回，他反倒像个真正经受过风雨洗礼的男人，用坚毅而成熟的语气坦诚道，“假如五年的时间还让术士小姐觉得太短的话，那么我会继续努力成长，直到某一天，使你切切实实地接收到了这份觉悟。”
抛下这句话，乔的脚步声终于从门外逐渐远去了，独留下黑发女人背靠于门板后。站立许久以后，她的目光才算是沉静了下来，双手交叠在身前，指尖捏紧长袍的边缘，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该去工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