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赫兰德琳信誓旦旦地搁下这句话，正准备扶着墙壁、拖动虚弱的身体朝地下室过去的时候，李雅却嘟起小嘴，露出了相当苦恼的表情。
“虽然早就知道导师大人会找出这样的借口，但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又怎么可以呢！”
语毕，于是花匠少女抱住了她的腰部，死活不肯松手。很快地，在李雅软磨硬泡之下，就连态度十分强硬的术士小姐也逐渐败下阵来，不知怎么地回到了卧室的床上。
“您放心吧。”
看见赫兰德琳有一瞬间重新坐起的意思，李雅立即跨上床来，压着她的两肩按了下去，同时盖上被子，“患者的事情我会解决的，毕竟导师大人努力了那么久，现在她身上的伤势已经好了七八成了。所以，完全没有担忧的必要喔。”
听到这句话后，术士小姐的眉头才舒展开来了。一股深深的倦意将她的意识压入黑暗，赫兰德琳能感受到花匠少女的体温，以及手臂的重量，这些足以使她安心。
……并且随之而来的，还有独属于李雅身上的栀子花的香气。
※※※
“这样一来，她的情况就稳定下来了。”
几天之后，赫兰德琳从水池底取出了浸泡完毕的丝绸手套，搅干，用桃木夹子扣紧。
她扛起了挂着其它手术工具的晾杆，迈出大门，而身为助手的李雅眼疾手快，也迅速跟了过来。午后的阳光投射在花匠少女的脸颊上，使习惯室内亮度的她一下子睁不开眼，勉勉强强才拉开一条细缝，接住了晾杆的后端，帮助术士小姐一同将杆子挂到后院的几只树杈上。
完成这一系列繁琐的工作之后，李雅坐到了房后的某只矮桩上，视线逐渐习惯了亮度。于是她双手搁在膝盖，饶有兴致地观察向她的导师。
赫兰德琳的白色长袍上，有着明显的药水痕迹，那些是几天前她因为太过专注伤势而失手打翻的碘酒；以及深棕的颜色，则是早已干透的患者的血迹。
可惜这位受人尊敬的神秘术士，却对此浑然不觉。
“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
她注意到了李雅的目光，还以为花匠少女是在看向她的脸颊，所以抹了抹嘴唇，将早晨仓促吃完、却忘记了擦洗而留下的一粒面包籽，轻轻拂去。
李雅偷偷地笑了一声，就连那束扎在棕发侧畔的大丽花发饰，似乎也随之摇曳了一下。
“导师大人，今天天气真好呢。”
“……是吗？夏天又到了啊，”赫兰德琳用袖口擦拭了额角的汗水，感受着几天不曾换过的、被汗水黏住的衣物，“短时间内接受阳光照射，可以预防风湿症，不过长时间的话，果然还是待在室内更舒服一些。”
什么嘛，导师大人根本不明白她的想法。
花匠少女露出了明显不满的表情，在矮桩上蹬起了双腿，脸颊微红，不甘地低下头去。
“午饭！”半晌后，李雅才鼓起勇气小声说：“您忙了整整一早上，午饭还没吃吧？”
“但我并不饿。”
用手随意梳理着黑色长发，赫兰德琳好奇地看向了李雅，“倒是李雅你，不需要和父亲说一下吗？毕竟在我这里工作那么多天还是头一回，亲人也总会担心的吧。”
从矮桩上跳下来，花匠少女轻轻哼了一声。
“父亲大人两天前就已经跟着银风佣兵团离开了。”
“银风？”
黑发女人粗略地搜索了一下记忆，忽然意识到那正是乔所处在的佣兵团，而这也就意味着，李雅的父亲如今正在远离这座与世隔绝的海边村庄。不过除此之外，一想到青年落寞的背影，她的情绪就逐渐地被失落包围了起来，似乎失去了一件再也无法挽回的东西。
“是的，导师大人，”棕发少女说，“因为店里的稀有植株枯萎了，并且父亲绞尽脑汁也找不到医治的办法，最后便打定主意去大陆中央走一趟了。”
这样一走就是多久呢？五年？还是十年？
佣兵团的风险，赫兰德琳又不是不知道。可她更害怕着，乔下次归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另一副模样，而她却因为这具不会衰老的身体，依然如此年轻，仿佛不再是他的姐姐，更像是他的妹妹或者女儿。
那样的话，她又该如何面对他？
“您放心吧，”看穿了术士小姐的疑虑神情，李雅耸了耸肩膀道，“这一次，银风佣兵团似乎只会前往最近的马昂郡，马昂距离萨拉托加村不会超过三百里，因此算上完成任务的时日，父亲他们不超过两个月便会回来了。”
这样就好。
不知为何，赫兰德琳松了一口气，然后她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瞳孔放大。
慢着，我为什么要担心那个傻小子？难道是因为那天早上的告白？不……我是不可能喜欢上他的，我是不可能喜欢上任何男人的，那么这便只是作为长辈对晚辈的担心，以及愧疚的成分在作祟吧。
浑浑噩噩地晃动着脑袋，黑发女人这才感到自己清醒了一些。
“咦，导师大人很在意我的父亲吗？”
早就看破了其中隐情的花匠少女，半调笑半认真地装傻道。
“不，我只是在担心，”解开了胸前的纽扣，赫兰德琳将散发出浓重药剂味的白色长袍褪下，挺着一身朴素的禳边衬衫和长裤，浸沐于耀眼的阳光下，“李雅的家中只有父亲和你两个人吧，独自生活这么长时间真的可以么。”
棕发少女的母亲曾在五年前，跌下过山崖导致重伤。虽然在术士小姐的到来后，经过治疗下延续了三年的生命，但最终却因为旧伤爆发，来不及救治，而在病床上陷入了永眠。
赫兰德琳绝不可能忘记。
李雅之所以会成为她的助手兼学徒，也是因为这件事。
“这样不是更好么？”
掩去了眼中一瞬闪过的悲伤，花匠少女婉然一笑，快步上前，趁着术士小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像是莺雀般抱住了她的手臂，细语呢喃道：“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陪在您的身边了，导师大人……”
感受到臂弯处的温暖，黑发女人愣了一下，不禁毛骨悚然。
“你最好还是松手吧，很脏的，”为了避免影响到李雅的热情，赫兰德琳挑选着措辞说，“为了手术，好几天没有认真洗过澡了，浑身都是汗臭味。”
“汗臭味？”
棕发少女忽然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在术士小姐的颈前一嗅，脸上不由浮出了害羞的红晕。
骗人骗人骗人，导师大人身上哪里来的异味！这不是树叶和露水混合的香气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