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淼淼迟疑了一会，没有从中做出选择，而是问：“老师，您不怕迷路吗？”
“迷路？那意味着一大片全新的风景等着你！”
邀请的动作没有得到回应，木叶老师干脆自己张开双臂转起了圈，同时还不忘提醒殿后的林东白举高手电筒，以营造出舞台主角的效果……可谓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什么叫“人生如戏”……
“一直走熟悉的路，是很安全，但这么大的森林也就只能看到那么一点了不是？迷路，可是我认识和爱这座森林最浪漫而刻骨的方式。”
虽然木叶老师的表达方式非常浮夸，但不得不说，他的这两句话令何淼淼刮目相看，甚至开始认真思考是否从眼前的三条路中做出选择。
突然，身后的林东白一个箭步挡在了何淼淼的身前，低声说了句：“小心！”
几乎在这一瞬间，木叶老师闭着眼睛、敞开怀抱，嘴里念念有词地蹦跶着飞扑过来：“噢！谢谢你的选择！请跟我一起迷失在爱的森林里吧……诶？喂，小白！别挡着我！”
只见娇小的木叶老师被高大的林东白一手抵住了脑袋，手脚并用地奋力挥舞却无法动到林东白一丝一毫。
林东白：“老师，你够了。”
木叶老师：“还说不是你女朋友，碰都不让我碰！”
何淼淼：“……”
林东白：“喂！不是我女朋友就可以乱碰吗！”
木叶老师：“呜呜呜……我讨厌你！”
***
重新回到森林入口，天空在海面上一下开阔起来。漫天的繁星像一粒粒碎钻镶嵌在海蓝色的夜空，银河也清晰可见。
这里没有繁华绚烂的城市夜景，却在这样没有一丝灯光的黑暗之地，与美上千倍万倍的繁星不期而遇。
“那就送到这里啦！”木叶老师嬉笑着锤了锤林东白的胸口，叮嘱道，“小白，下次再带你这个女朋友来看我，必须是特地来看我的！”
“……谢谢老师。”何淼淼已经不再特意否认女朋友这件事，以免再次惹来木叶老师过度热情的反应。
反倒是林东白面无表情地又重复了一遍：“老师，淼淼不是我女朋友。”
“哎呀，下次就是了嘛！做木器不代表脑袋也变木啊，这都要老师教！”
林东白：“……”
何淼淼：“……”
木叶老师三步两回头一挥手，把离别戏码心满意足地演完，终于顺利隐入了森林。
林东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和何淼淼说道：“老师说的那些玩笑话你别介意。别看他神经兮兮的，木作的时候比谁都正经认真。”
何淼淼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开始是有被吓到，不过习惯之后，觉得他挺可爱的。只是难以想象，老师这样的性格会一个人住在森林里……”
“说是第一次走进森林就觉得自己属于这里，十几二十年了。说起来，因为迷路，我才认识了老师，开始学习木作。”
“这样啊……”何淼淼问道，“那你为什么会想要学木作呢？”
何淼淼的这个问题，让林东白的思绪飘回到八年前，父母第一次带他来明泉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们一家三口迷了路，阴差阳错走到木叶老师的林间木屋，见到了正在制作小木钟的木叶老师。
“这就是时间吗？”七岁的他破天荒地主动与人搭话。
一旁的林晚与林华朗又惊又喜，感性的林晚几乎湿了眼眶。这看似寻常的搭话举动，对儿子林东白来说是多么不容易，或许只有他们知道。
林东白从小体弱，在雾霾严重的B城，口罩是他不可或缺的屏障。而他身上挥之不去的药味，总是让靠近他的人不由自主地蹙紧了眉头。
渐渐的，他不爱说话，刻意与人保持着距离。而正是这份寡言与疏离，在外向为主导的孩童世界，成为了某些小男孩霸凌他的“原罪”。
“他是哑巴吗？打他也不吭一声的？”
“他好臭，还整天戴着口罩，万一会传染怎么办？我还是离他远一点……”
“怕什么！揍死他！看他还敢不敢传染人？”
这些话，出自比当时的他稍长一两岁的孩子王之口。稚嫩的声音和拳脚，却有着最深的恶意。
那时的他，从不反抗——除了体弱的他无论如何不是他们的对手之外，他的心里也认为话少的自己理应受到霸凌吧？自卑地责怪着自己，为什么不能像别人那样？
直到后来，他遇见了她……
可是搬回暮明岛的他，不仅毁掉了父母的人生，还失去了她的消息。于是，父母带闷闷不乐的他第一次来了明泉，分别用苔藓和咆哮，终于让小小的他意识到他没有毁掉任何人的人生。释然之余，他无比期盼与她的重逢也能从暮明神那里得到一个明朗的答案。
可是，他喝到的泉水苦涩无比，据说这意味着还需要漫长的时光才能与她再见面。
漫长是多长？会比他来到这世界的七年还要长吗？他对看不见的时间感到一种深深的恐慌……
所以，当他见到木叶老师手中的小木钟，一反常态地问了句：“这就是时间吗？”
“不是哦，它不是时间。”木叶老师摇了摇头，拿起旁边的电池放入小木钟，停滞的秒针滴答滴答地转动起来了，木叶笑着递给他，说，“这才是时间。要不要自己做一个？”
七岁的林东白接过小木钟，木头的温度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触动，他只是呆呆地朝木叶老师点了点头……
回想起来，木头的温度，让他有一种看见了、摸着了光阴的感觉吧，而等待，也好像具体了起来，再漫长也会在一圈圈的转动中迎来重逢……
“东白？”
何淼淼的声音将林东白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林东白看着对面的何淼淼，似乎未完全回过神来。
“我是问为什么你会想要学木作？”何淼淼见林东白好像无意回答，又补充道，“不方便说也没关系，我就随便问问。”
林东白摇了摇头，说：“可以说，不过下次吧，我们得快点回去了。”
说着，将背包等物品一一放好，两人坐上小绵羊，开始往回走。
小绵羊开出没多远，一辆小货车停在了他们身旁——林华朗和林晚见他们迟迟未归，于是不放心地开着小货车过来了。
林华朗负责冷脸责备，林晚则负责安抚关心。这合作无间的组合，让何淼淼内心升起一股暖意，美好得如同夏日里最清凉的泉水。
小货车只有两个座位，何淼淼和林东白爬上了小货车的车斗。
劳累许久的林东白与何淼淼，终于可以好好坐下来，享用林爸爸和林妈妈带来的便当。因为放在保温饭盒里，送入口中竟还有余温——虽然下山途中已经吃了林东白带的干粮，在木叶老师家也吃了点东西，但他们还是决定不浪费这份满满的美食与心意。
“那个……”何淼淼咽下口中的鱼丸，轻轻撩拨着手中的筷子，开口道，“其实我喝到的泉水，并不是甜的。”
闻言，林东白眉头轻皱了起来，问：“没味道？”
何淼淼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很抱歉我之前撒了谎，那时听你说了泉水味道所包含的意思，我觉得不是甜的好像白走了一趟……但是现在想想，我喜欢这一路的风景，喜欢你和我说苔藓，喜欢暮明鹿、古庙，还喜欢木叶老师用‘迷路’的方式热爱这座森林……我忽然觉得，不是甜的又怎样呢？”
只注重结果的话，和妈妈陆娜又有什么区别？不过这一句，何淼淼没有说出口。
何淼淼顿了顿，继续说道：“已经很久很久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的我，今天被这么多的喜欢包围着，没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开心的了，所以……谢谢你带来我，东白。”
林东白呆滞了几秒，终于将脸别向另一边，轻声说了句：“傻的。”
说完，林东白自己却不经意地扬起了一抹傻笑。
小货车在环岛公路上晃晃悠悠地行驶着，林爸爸掌握方向盘，林妈妈在副驾驶座哼着不知名的歌，而车斗里，累了一天何淼淼和林东白不知什么时候坐着睡着了。
繁星满天，映在海面上，粼粼波光好像是另一片璀璨的星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