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蔚蓝的大海……
为什么，我会忽然看到这样的场景呢。
我很清醒。
在上一秒钟，我意识到自己的世界陷入了黑暗。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
人类在陷入昏迷或者休克时，理所当然的大脑也会停止外部的感官，所以人通常无法感觉到在昏迷前一小段时间的事情。
我从小就有过这样的妄想。
如果我能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入睡的话，那会是怎样一种体验呢？
现在想来……
那不是和没睡没啥区别嘛。
有种东西似乎叫做清明梦，不过我认为这种感觉和清明梦不太一样。
我现在确实是处于昏迷的状态，也看到了类似梦境的一片大海……可是我却无法动弹，也不是鬼压床，那种因为手压迫了胸部神经而产生的怪异现象来的要更痛苦一些。
而我现在连自己是否在呼吸、是否在聚焦着都无法分清。
不如说——我大脑里关于这两个动作的观念有一些奇妙的差池。
“……”
我试着发出声音来，却感觉不到我的喉咙所在。
我的视角飘忽不定、亦或者连动都没有动过。
这样，就好像是化作了风中的一粒尘埃，却又在静止不动的时间里拥有了自己的思考。
这样的诡异。
我在哪里？
这里是什么地方？
唯一我能够明白的，就是我周围的世界没有时间上的流动这件事。
那么，这里是我的想象世界吗？
我以前看过类似的小说，在想象的世界中人是自由自在的，是不受到时间与空间约束的存在。
不过那时候我就想吐槽这个设定了。
因为想象是一种行为，既然它是行为，那么它应该就需要时间的推移来促成它的运动……这样的话，在幻想里不受到时间与空间的约束不就是一句空话了吗？
当然，我这个想法也有许多的漏洞。
比如——在幻想中的世界里，自己可以随时停止那个幻想世界的时间，因为那个世界的时间是自己所造就的产物，不仅如此，我还可以随时的倒退、只要想象力够丰富，那么什么样的世界都有可能被制造出来。
没错，说到底那只不过是妄想而已。
妄想之所以是妄想，最大的原因就是它的不可实现性。
否则也不会被叫做妄想了。
那么……
我现在身处的这个世界。
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
我可以思考。
像这样。
一点一点的把自己的想法汇聚成文字。
文字变成句子，呈现在——我的眼前。
我的眼前的这些字词、就成为了我的思考、我的想法……
那这意味着，我的大脑是存在的吗？
这个世界一定是我的大脑制造出来的地方。
否则的话我不可能会能够思考。
思考是大脑给予我的本领。
因此……
“咕……”
我听到了自己发出了闷哼的声音。
这……
忽然间，就像是海水退潮时沙滩被缓缓显露出来一般，我的体感溯流着从我的脚底一点点的回复了过来。
先是热量，已经完全麻掉的手脚忽然传来了温暖而又透彻的热量，就像是洗澡时进入到浴池那一瞬间的感觉。
热量转化为冲力、用我所能感受到的速度在我的血管里游动、游动的同时也苏醒着周围的细胞，让它们聚合成一个更大的冲体，在我的周身如同烟花般展开，我开始明白，我感受到了呼吸、感受到了听力、感受到了整个世界——
“咯……哈！啊啊——啊！”
我像是电影中那摘下防毒面具后的人一样，狠狠的从半空中贪婪的**了一口氧气。
“……撑住！年轻人，别这么简简单单就想睡过去咯！”
店长拿着电话，一脸焦急的朝这边吼道。
“我正在和海子商量，你躺下先……”
“咦？”
等等……
这一幕……
不是我彻底晕过去时，发生在我眼前的那一幕吗？
我还以为，我一醒过来，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
“店长……我、我好像没事了。”
“别说蠢话，你们年轻人就是这样才会久病不愈的……啧，这小兔崽子，怎么不接我电话了。”
店主愤怒的砸了一下玻璃桌，用不会碎掉的力道。
“那个……您刚才不是已经打通了吗？海子——他拒绝了吗？”
我试探性的问道，并且将‘海子’这两个字的发音强调着说了出来。
“那臭小子用各种理由搪塞了，唉，这人命关天的大事那孩子怎么就这么不知趣呢？”
“……”
我忽然发现，我似乎不就此追问下去，是最好的办法，因此我没有再多问。
“那个……救护车就免了吧，我头不疼了。”
杨叔愣了愣，一瞬间露出了放松的表情，却又在下一秒变得严肃起来：
“骗自己是不好的，有痛就要说出来……”
“您看，我这不完全正常了嘛——”
我为了证明自己正常了，从椅子上直起身来，在杨叔面前跳了两下。
“……嘁，现在的娃真是病来得快去的也快啊，几秒钟前还疼的死里活来的，现在就跟没事人似的了……”
他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并且深深的松了口气。
这一幕，我看在眼里，铭记在了心中。
“嗯……总之，谢谢您了，杨叔，另外……”
我想起了‘海子’。
“您的儿子，是叫海子是吧？”
“是啊，应该和你是同龄人来着，现在也在白亭上高三……恩？啊！”
杨叔似乎想起了什么似得一拍脑瓜。
“你是不是就是那个谁……那个事儿来着，海子经常跟我念叨的，啊！陆子铭！是你吧？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叫陆子铭吧！”
杨叔的表情变得开朗了起来。
我却，受到了不小的震惊。
陆子铭，又是这个名字……
我明明叫陆明啊。
“不……我叫陆明。”
“欸？啊……是认错人了吧，我就说，那孩子那么敬仰的人怎么可能是你这臭小子嘛。”
“敬仰？”
“是、那孩子一天到晚口中就念叨着他。上次还跟我吵了一架，说陆子铭是他的什么——救命恩人，哈哈哈。如果是真的，我倒还真要感谢他咯。”
老板的语气变得缓和了下来，就像是在和人拉家常那样，没有了一开始的带刺，也没有了刚才的焦急。
“话说回来，你小子真的没事了吗？”
他又严厉的看向了我。
“嗯……请您放心，如您所见，身体没什么要紧的了。”
我放下心来说道。
“只是……我有个请求。”
我深吸了一口气。
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人的背影。
「不要在乎别人的看法。」
我看了看已经空无一人的街道，刚才还站在那里的少女，在我醒来后已经不见行踪。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您的儿子……聚一聚。”
想了几秒钟后，我如是说道。
我几乎是咬着大拇指说完的——在心中咬。
“……聚一聚？陆明，你也是他的朋友吗？”
“啊——呃、算、算是吧。”
毕竟三个学期以来，可是聊了大概有十句话呢！
“哈哈哈，那就好说了，那孩子现在一到寒假后就把自己关在家里，如果你能把他拉出来玩玩的话那就帮了我一个大忙了，这衣服你就穿着去吧，海子已经已经不记得了。”
杨叔的话说到这里，我才想起来自己现在身上穿的是海子衣服……
“真是辛苦您了。”
我感动的说道。
“哪里的话，既然是海子的朋友，我也就必须得对你客气点了吧？啊哈哈哈哈。”
还真是个一旦熟识之后就变得很热情的人啊，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不过。”忽然，杨叔的表情又变回了我一开始来时候的那样，“这套衣服，可不是免费给你的哦。”
……
喂！
把我的感动还给我啊！
……
在付清了大概两百多元的‘衣服费’后，我在杨叔皮笑肉不笑的目送中离开了小巷。
根据杨叔的指示，海子应该是在前面不远处一栋公寓楼里。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我居然知道那个地方。
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陪谁去买菜，经过那里时问了她一个问题：
“为什么那里的房子和周围不一样啊？”
她抚摸了一下我的头，温柔的向我回答道：
“亲爱的，因为那里附近有个垃圾场呀。”
……
有些脱线的对话，我至今没搞清楚她说这句话的含义。
果不其然，在穿过菜市场后，我来到了那栋公寓的后面，后面有一大片空地，附近传来了臭味熏天的垃圾味。
“唔……是下雨了的缘故吧。”
异常刺鼻的味道，在这种地方周围真的能住人吗喂！
我叹了口气，准备越过空地。
就在这时……
熟悉的感觉，又降临到了我的身上。
没错。
那是我最近无数次都感觉到了的……
那种异样的、违和感。
说不清楚的违和感，让我感到浑身毛骨悚然。
我下意识的抬头望了望，果不其然，在遥远的天际彼端，又出现了那些奇怪的几何线体。
“……宇宙的、**吗？”
我试着去解读少女这句话的含义。
却越想越复杂、越想越没有头绪。
而且直视‘宇宙的**’会让我头又开始疼痛起来，因此我没有像上次那样对它产生更多的兴趣，而是一鼓作气穿过了空地，来到了海子的公寓楼下。
“我看看……”
这是一个没有电梯的公寓楼，好在海子就住在一楼。
一番寻找后，我来到了他的房间前。
这是一扇极其简朴的房门，配备着金色的门铃。
……
本应如此。
我却在接近它的那一瞬间感到了和刚才如出一辙的异样感。
“该死……”
最近我好像经常说这种话……
虽然这正是我所渴望的、口吃和懦弱的改善，但是果然，这种话说多了并不意味着是什么好事，反而可能是我的日常渐渐变得奇怪的征兆。
说起来，日常，那究竟是什么玩意？
每天呆在家里玩花生先生主机上的游戏？
拿着父母的钱吃着廉价的盒饭？
在学校里度过平淡无奇的每一堂课？
然后在期末的那一天考个普普通通的成绩，就那样回家一直睡到第二天……
……
站到了海子家门前后，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回想起那封短信。
那究竟是想要表达什么呢……
万一海子真的只是在寻找‘陆子铭’这个我不认识的人，那样得多尴尬啊。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找的是我，那和他根本没有什么交集的我，又有什么值得他来专门拜访的呢？
而且……
我想起了走廊上那一堆纸箱子。
“啧……”
我还是选择将食指放在了门铃上。
轻轻的按了下去。
“叮咚——”
短暂的停留后，伴随着断断续续的脚步声，门被人给打开了。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消瘦的男生。
——男生……？
不，我的眼睛有一瞬间欺骗了我。
直到我看清楚站在我眼前的人的全貌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这个想法有多么的愚蠢。
“……啊，子铭。”
她一开口，便是那充满女生特色的嗓音。
“欸……这里不是海子的家吗？”
我有些愣神的退后了两步，向四周的房间号确认了一下……
没有错啊，这里就是海子他家才对。
“嗯，是我家哟。”
……哈？
等等，这个女生，这个只穿着露了半边肩膀衬衫的女生，刚才说了什么？
是她家？
她的家=海子的家？
也就是说……
“你、你就是海子？”
“恩呐，咦？你今天怎么了，连我都不认识了吗？”
仔细一看，少女……不，眼前的少年虽然皮肤异常的苍白，肩膀和身材都有些瘦弱的过头，但是我还是能够分辨出这是个男生的——首先，他的胸前平平坦坦，无论再怎样平胸的女孩，穿上这样单薄的衣物应该都会有微微凸起的才是吧？
啊，虽然我也没有亲眼验证过……惭愧。
不过——等等。
我想起了在学校里时海子的模样。
“那个、我好歹也算是海子的朋友，你这样说……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啊？”
我一眼就识破了眼前少……年的戏法。
学校里的海子，是个长相不错，身高一米七平均水平的男生。
绝对不是我眼前这个女孩一样外表的存在。
“……我的朋友？子铭你确实是我的朋友呀。”
“不、那么，你可能误会了一些事情，我叫陆明，不叫陆子铭……而且，我和你也不是朋友的关系吧。”
“唔，你今天果然有点奇怪啊，我是不是不应该叫你过来的啊。”
“对，就是那封短信，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总之先进来说吧，外面好冷……”
我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少年，只穿了一点点单薄的衣物，如果这是个女生的话……
我赶紧摇了摇头，把奇怪的想法丢出脑外。
“麻烦关下门啦，那门有点不紧多关两次——啊，子铭你好像知道的吧。”
“都说了我不叫子铭了！是陆明！”
我随手将门向后掩去。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
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动作才是。
让我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个最简单的动作，让我今后的人生，发生了重大的变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