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莽撞的直率，就那么毫无征兆地砸进白辞的耳朵里，砸得她脑子“嗡”的一声。
“我想和你去很多很多地方……不止是在网吧。”
不是询问，不是试探，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带着少年对未来模糊却又无比坚定的憧憬。
白辞整个人僵住了。
她的视线凝固在路明非闭着眼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幽蓝的光线下投下浅浅的阴影。他看起来那么理所当然，仿佛这句蕴含着无限可能的话，不过是“我渴了”或者“今天天气真好”一样自然。
呆愣ing……
这是白辞此刻唯一清晰的感受。大脑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分析、判断、那些属于卡塞尔执行部的冷静，在这一刻统统失灵。她甚至忘了去推开他枕在自己腿上的脑袋，身体保持着那个微微前倾的姿势，一动不动。
周围嘈杂的人声、鱼群游弋的水声、闪光灯的咔嚓声……仿佛瞬间被一层厚厚的玻璃隔绝在外，世界只剩下路明近在咫尺的呼吸，和她胸腔里那颗突然开始不规律跳动的心脏。
莫名其妙的高兴。
这股情绪来得汹涌又毫无道理，像深海里一股突然涌上的暖流，瞬间包裹了她。它不是完成任务后的成就感，也不是战胜强敌后的骄傲，而是一种……轻盈的、带着微甜暖意的气泡，咕嘟咕嘟地从心底冒上来。
为什么高兴？因为他说要一起去很多地方？那些地方有什么特别吗？水族馆不过如此，外面的世界又能比卡塞尔的地下冰窖更光怪陆离？她明明见过更宏大、更恐怖的景象。
可……不一样。
白辞迟钝地意识到，让她心头那根紧绷的弦微微松动的，不是“很多地方”本身，而是“和你”这两个字。是路明非用这种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赖皮的口吻，把她清晰地规划进了他那模糊却热切的未来蓝图里。
有人想和她一起看世界。不是作为搭档，不是作为任务伙伴，就只是……和她一起。
这份纯粹的“一起”，像一块小小的、温热的糖，猝不及防地融化在她习惯性封闭的心尖上。那股陌生的暖意和莫名的雀跃，让她有些无措，甚至感到一丝慌乱的甜蜜。
路明非闭上眼睛，视野被一片柔软的阴影覆盖，鼻尖萦绕着白辞身上淡淡的、干净的气息，混合着海洋馆里特有的水汽和人群的喧嚣，却奇异地让他感到一种平静。他放缓了呼吸，像是真的睡着了。
身体接触的地方传来温热的触感，隔着薄薄的衣料，是白辞大腿的轮廓。
白辞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路明非。少年闭着眼，睫毛在幽蓝的光线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平日里总带着点怂气和吐槽欲的眉眼此刻显得格外安静。
睡着了吗？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拂过他额前被汗濡湿的碎发，动作极其轻柔，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这份小心翼翼。
周围是鼎沸的人声，闪光灯时不时亮起，各种语言、笑声、惊叹声交织成一片模糊的背景噪音。可就在这片喧闹的中心，她和他占据的这一小块地方，时间仿佛被那巨大的蓝色幕墙过滤了，流速变得缓慢而粘稠。
她看着玻璃幕墙后缓缓游弋的鱼群。那些银色的风暴，优雅的鳐鱼，斑斓的热带小丑鱼……它们生活在人造的“深海”里，被无数好奇或惊叹的目光注视。
就像她自己，像路明非，像所有混血种。被无形的命运之墙隔开，活在普通人无法理解的“深水区”，背负着沉重而危险的秘密。
她就不信哪个混血种没有什么黑暗沉重的秘密，都是轻松明亮的。
别逗你白姐笑了！就算是她也干掉了不少死侍了，要是有卡塞尔的装备部有“杀人书”这件装备她早就叠满了。
卡塞尔的冰窖里封存着龙王的骸骨，执行部的任务书浸透着血腥。那些才是她熟悉的“风景”，远比眼前这绚丽的鱼缸更真实，也更残酷。
可此刻，腿上传来的重量和温度，是另一种真实。他那些琐碎、平凡、甚至有点“蠢”的瞬间，像细小的光点，固执地穿透了她习惯的、孤零零的冰冷世界。
他是不一样的。白辞想。不是因为他多强大，虽然他的血统确实诡异，也不是因为他多聪明，虽然吐槽倒是一流。
而是因为……他是路明非。一个会在她面前露出那种表情的笨蛋，一个会因为她一句“还行”就傻乎乎高兴半天的衰仔，一个会因为她可能走丢就紧张地提出拉手的……朋友……吗？
或许不止是朋友。
这个念头像冰镇可乐在血液里翻涌，气泡炸裂，酥酥麻麻的，让人上瘾。
她想起那张合影，照片里被他揽着肩的自己，脸上竟然有她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柔和笑意。那抹笑容，似乎不是摆拍，而是看着镜头后他紧张又认真的侧脸时，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
真奇怪。她明明不喜欢拍照的。一个人站在镜头前，总觉得像被剥离出来，暴露在空旷里，有种无依无靠的孤单。可和他站在一起，被他那并不强壮的手臂揽着，听着他故作镇定实则心跳加速的呼吸声，那份孤单感……好像被冲淡了。
即使背景是巨大而冰冷的深海布景，即使周围人声鼎沸，那一刻，镜头框住的，仿佛只是属于他们两个的小小世界。
他刚才说，他想和她去很多很多地方……白辞的目光再次落回路明非脸上。
他呼吸均匀，似乎真的睡着了，嘴唇微微张着一点，显得毫无防备。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弥漫开来，心跳似乎漏了一拍，又似乎跳得更快了些。
指尖还停留在他微乱的发梢。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变得遥远模糊，只剩下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和她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跳动。
鬼使神差地，她微微低下头。
动作快得几乎像幻觉，轻得如同羽毛拂过水面。
一个极其短暂、极其轻柔的吻，落在了路明非的侧脸上。
啾！
嘴唇接触皮肤的瞬间，温热而柔软的触感清晰无比。白辞猛地僵住，仿佛被电流击中。她在做什么？！一股巨大的羞赧和慌乱瞬间席卷了她，血液几乎要冲上头顶。她飞快地直起身，目光慌乱地投向远处游过的巨大鲸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几乎要撞破肋骨。
刚才……那个……真的发生了？
她紧紧抿住唇，指尖不自觉地蜷缩起来，仿佛还残留着刚才那瞬间的触感。脸上的温度烫得吓人，幸好有幽蓝的光线遮掩。
她根本不敢再低头去看路明非，生怕对上他睁开的眼睛，那她大概会立刻用言灵把这片玻璃幕墙连同整个海洋馆都轰上天。
白辞强迫自己深呼吸，试图压下那几乎失控的心跳和脸上的燥热。她盯着那条缓缓游远的鲸鱼庞大的背影，大脑一片混乱，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
完了。
而枕在她腿上的路明非，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脸上的触感转瞬即逝，他依旧维持着平稳的呼吸，一动不敢动，仿佛真的沉睡在深蓝的梦境里，只是那微微发烫的脸颊，泄露了某人藏在心底的小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