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驶过的夜车带来一点模糊的引擎声和轮胎摩擦路面的声音。老旧小区隔音不好，隔壁隐约还能听到电视节目的尾声和几声咳嗽。
路明非裹着有点薄的小毯子，呼吸声渐渐变得均匀悠长。折腾了一整天，从海洋公园到网吧的厮杀，再到婶婶家的拷问，巨大的精神消耗最终还是让疲惫的身体占了上风，他沉入了睡眠。
黑暗中，白辞突然地掀开薄被爬起来，像一只悄无声息的猫，怀里抱着枕头，那是带着淡淡洗衣粉味道的枕头，还有一丝丝他身上的味道。
她就坐在那儿看着路明非，一动也不动。
窗外昏黄的路灯光线，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斜斜地投射进来一小片，正好落在路明非熟睡的脸上。光线很暗，却足以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舒展的眉头，平日里总带着点怂气或吐槽欲而显得有点垮的嘴角此刻放松地闭合着。
过了好一会儿，白辞戳了戳他的脸颊，似乎在确认他是否真的睡熟了。
“路明非，你睡了吗？”
然后，她抱着枕头，慢慢地、慢慢地靠近了他了，蹲在床上靠近他，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他。
她离他很近，近到能清晰地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温热气息。那气息混合着少年身上特有的、干净又有点汗味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这个家的烟火气息。
白辞就这样抱着枕头，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而陌生的情感在她胸腔里无声地翻腾着，热辣滚烫。
带着强烈占有欲和保护欲的暖流，几乎要将她一贯的理智彻底融化。
笨蛋。
路明非……
她在心里无声地念着他的名字。平日里已经叫惯了的名字，此刻却像棉花糖那样软软的、甜甜的。
她的眼神不再是平时那种什么都有些无所谓的感觉了，也不是面对路明非那些怂样和烂话时惯有的无奈的样子了。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专注得仿佛要将他此刻的睡颜刻进心底。
里面有什么呢？
有白天在海洋公园巨大幕墙前，被他枕在腿上时那份奇异的悸动和慌乱。
有网吧里，看他为了游戏输赢大呼小叫、抓耳挠腮时，心底悄然泛起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愉悦。
有他呛咳得面红耳赤的窘迫模样，让她指尖无意识收紧的瞬间。
有厨房门口，看着他洗碗的背影。
更有……那个在幽蓝光影下，她鬼使神差、带着巨大羞怯和慌乱落下的，羽毛般轻柔却烙印般深刻的吻。
所有的情绪，如同深海里无声翻涌的暗流，此刻都汇聚在她那双凝视着他的眼眸里。那里面盛满了太多太多东西：困惑、好奇、一点点的茫然无措，甚至还有汹涌得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暖意。
是喜欢吗？
她从未这样喜欢过什么人，喜欢是什么感觉？
是像执行部命令那样清晰明确？还是像面对龙王时那种冰冷的战栗？
都不是。
喜欢的感觉……似乎是像现在这样。看着他毫无防备的睡颜，心里像被温水浸泡着，胀胀的，酸酸的，像是喝了可乐一般，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和安心。
想靠近，又怕惊扰；想触碰，又怕打破这份平静。一种完全陌生的、失控的、却又让她忍不住沉溺其中的感觉。
白辞的目光贪婪地描绘着他脸上的每一处细节：他微张的嘴唇，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的睫毛，还有脸颊上那个位置——那个她曾偷偷亲吻过的地方。
她的呼吸不自觉地放得更轻了，仿佛怕惊扰了空气。抱着枕头的双臂微微收紧，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枕套的边缘。黑暗中，她的耳根在发烫，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寂静的夜，也敲打着她自己都未曾完全开启的心扉。
平日里总是清冷无波的眼底，此刻像是投入了星光的深海，闪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光泽。那光芒如此专注，如此纯粹，将所有平日里被刻意压抑的、属于少女的悸动和情愫，毫无保留地映照出来。
爱意。
这个词太过沉重，太过正式，白辞或许还不敢轻易去定义。但那份在深海般沉静目光下汹涌流淌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感，除了“爱意”，又还能是什么呢？
她就这样看了很久很久。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只有他平稳的呼吸声是唯一的刻度。
直到窗外传来一声清晰的、早班清洁车驶过的声音，白辞才像是被惊醒一般，猛地眨了下眼睛。眼底那片深海中翻涌的光芒迅速敛去，如同退潮般消失无踪，重新覆盖上平日里那层清冷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一刻的失神和汹涌的情感，都只是深夜的一个错觉。
可指尖残留着他脸颊的温度，鼻尖萦绕着他混合着少年汗味和洗衣粉的气息，还有胸腔里那擂鼓般尚未平息的心跳，都在无声地宣告着：不是错觉。
可那份像碳酸饮料一样要涌出来的东西，那份让她几乎要溺毙其中的陌生情绪，真实得如同窗外渐亮的天光，无可辩驳。
她微微吸了一口气，夜晚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试图冷却那过热的思绪。目光却依旧固执地停留在他的睡颜上。笨蛋路明非……睡得这么沉，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她又有点担心了。
如果他真的找到女朋友了，还不是我，那我还能像我所说的那样坦然吗？
白辞慢慢地收回了目光。她抱着那个沾染着他气息的枕头，悄无声息地起身，动作比来时更加轻盈，像一片没有重量的影子。
掀开薄被，躺下，将那个带着他味道的枕头紧紧抱在怀里，侧身蜷缩起来，背对着路明非的方向。
窗外，清洁车的声音渐渐远去，晨曦的微光开始蚕食黑暗。客厅里重归寂静，只有两个少年人平稳却各怀心事的呼吸声，在无声的空气中交织。
白辞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翻腾的情绪。她的脸贴在冰凉的枕套上，那上面残留的、属于路明非的、让她心悸的温度，此刻却像烙印一样灼烫着她的皮肤。
笨蛋。
路明非……
她在心里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