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辞看着依旧精神抖擞的夏弥和一丝不苟的楚子航，感觉自己最后的电量已经耗尽。她悄悄后退几步，趁没人注意，转身融入了庭院边缘的阴影里，然后快步离开。高跟鞋踩在鹅卵石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刺耳的声响让人很不舒服，走到后山的草地的时候她索性弯腰脱下了鞋子。
赤脚踩在微凉柔软的草地上，一种解脱感油然而生，仿佛每个脚趾都重新学会了呼吸。草叶搔刮着脚底，蒲公英像是小绒毛似的在脚边挠，痒痒的。
她记得学校后山是有小水潭的，冰冰凉凉的。
没过一会儿，她走到了小水潭那儿，将高跟鞋随意放在一旁光滑的大石头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坐在岩石边缘，先将一只脚试探着伸入水中。
嘶——
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激得她轻轻吸了口气。这水温比她想象的还要低，慢慢将另一只脚也浸入水中，任由那冰凉的潭水淹没脚踝。
水的冷意渐渐变得温和，轻柔地包裹着她的双脚，微微晃动脚丫，搅动一池碎月。
随后便躺倒，望着天上的月亮和星星。看了一会儿，拿起手机刷着学校的“守夜人”论坛。
学生会的帖子上附着几张照片，恺撒和诺诺、路明非和零，两两抱在一起跳舞。
月光如水，静静泻在白辞的手机屏幕上，将那几张抓拍的照片照得格外清晰。恺撒和诺诺，如同神话里的太阳神与他的女神，每一个旋转都带着与生俱来的光芒与默契，周围人群的目光如同追光，牢牢锁在他们身上。而另一张……路明非和零。零的裙摆如同冰莲绽放，路明非的手虚扶在她腰侧，表情是少有的专注。照片定格在一个旋转的瞬间，零的金发微扬，路明非的目光低垂，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侧脸在光影下竟有几分亲密的感觉。
白辞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屏幕上滑动，将那张照片放大，又缩小。论坛里的评论还在不断刷新，关于路明非的大多是惊叹于S级与俄罗斯新生天才的组合，夹杂着对零容貌气质以及对路明非难得人模狗样的赞美。那些文字像细小的蚊蚋，嗡嗡地响，并不刺耳，却让人心烦意乱。
她关掉屏幕，将手机扔在一旁的岩石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世界重新归于寂静，只有风声、水声，还有她自己忽然变得有些清晰的呼吸声。
她重新躺倒下去，草地上的凉意透过薄薄的礼服面料渗进来。星空依旧浩瀚，月亮依旧圆满，但刚才那份独处的宁静似乎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个小孔，正丝丝地漏着气。
“啧。”白辞轻轻咂了一下舌，对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比较感到一丝厌烦。她闭上眼睛，试图驱散那些画面，但眼皮底下的黑暗里那画面，反而更加清晰了。
忽然，她坐了起来。
赤脚踩在微湿的草地上，有点凉。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小礼裙，又看了看眼前波光粼粼的水潭，和水中那轮被自己刚才晃碎又渐渐复圆的月亮。
一种冲动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
她微微吸了口气，然后踮起脚尖——尽管赤着脚，这个动作依然带着一种天生的优雅。手臂缓缓抬起，划过微凉的空气，指向虚空中的某个音符。她的身体开始随着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韵律轻轻摆动。
随便……跳一下吧……虽然她什么也不会。
没有音乐，没有观众，甚至没有舞伴。
起初有些生涩，像是闲置已久的器械重新开始运转。但很快，一种独属于她的节奏便流淌开来。那不是交际舞的规范步法，也不是芭蕾的程式化动作，更像是一种随性的、与月光和夜风共舞的自由表达。
毫无章法，甚至算不上是舞蹈。
她不是在跳给任何人看，甚至也不是跳给自己看。她只是将心里那点莫名的情绪一点点宣泄出去。
脚尖点过湿润的草地，沾上夜露的微凉。旋转时，惊起了附近草丛里栖息的萤火虫，几点微光慌乱地升腾，绕着她飞舞了片刻，又隐入黑暗。水潭倒映着她移动的身影，破碎又重合，仿佛有另一个她在水底同步起舞。
天地为幕，星月为灯。
跳着跳着，那些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下去，身体变得轻盈，仿佛要融入这无边无际的夜色里。
直到一阵稍大的山风吹过，带来深重的凉意，她才缓缓停下动作，胸口微微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站在原地，仰头望着那轮沉默的月亮，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气。
心里好像畅快了些。
月光很亮，将山路照得清晰可辨。
路明非沿着熟悉的小径往上走，这条路他一个人走过很多次，心情郁闷时，或者只是单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发呆时。越往上，舞会的乐声和嘈杂就越远，渐渐被风声和虫鸣取代。走了一会儿，他隐约看到前面有个模糊的人影，赤着脚，在草地里乱跳，跟什么进行仪式的邪教徒似的，不知道在跳什么玩意。
那个背影太熟悉了，哪怕只是一个轮廓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没有立刻喊她，只是放慢脚步，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安静的看着。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裙摆像深夜悄然绽放的花，在月光下漾开深色的涟漪，长发随着她的动作飞扬。
没一会儿，白辞停下来坐在水潭边上，鞋子随意丢在旁边，双足浸在潭水里。
路明非走过去，把她随便丢下的高跟鞋捡起来，在她旁边的那块石头上坐下。
“泡脚呢？”他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语气。
“嗯。”白辞应了一声，继续看星星，脚还在水里轻轻晃着。
路明非学着她的样子，仰头看向星空。这里的星星似乎比山下看到的更亮，更密。“刚才你在干嘛？跳大神？”他随意道，目光还停留在星空上。
白辞全身抖了一下，咬了一下嘴唇。
“忘掉它……”
“什么？”
“我叫你把它给忘了！”白辞突然瞪着他，手指捏住了他腰间的肉。
“诶！疼疼疼，别捏了，我忘了还不行吗！开个玩笑你这么生气干嘛？”
“你别管。”白辞用脚尖点了点水面，漾开一圈涟漪，“这水挺凉快的，你要不要也试试？”
路明非低头看了看自己束缚已久的皮鞋，又看了看那潭清澈见底、映着月光的水，确实有点心动。但他还是摇了摇头，半开玩笑地说：“算了，我这皮鞋脱起来麻烦，而且……”他顿了顿，找了个借口，“我怕水太凉，脚抽筋。”
白辞轻嗤一声，没再理他，继续享受她的泡脚时光。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但空气里弥漫着的是一种松弛的舒适感。
路明非偷偷侧过头，看着白辞被月光勾勒的侧脸轮廓，看着她偶尔因为脚底水流拂过而微微眯起的眼睛，从损友到未婚妻，这个跨度确实大得离谱，但好像……也并不坏。
“你是不是跟别人跳舞了？”白辞突然问道。
“呃……跟零跳了一下。”路明非挠了挠头。
白辞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突然问道:“要跳舞吗？”
路明非被这突如其来的提议问得一懵，“跳舞？在这儿？”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怎么跳？我们俩又不会。”
白辞依旧仰望着星空，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明天早饭吃什么：“就是不会才跳。又没人看，踩到脚也没关系。”她终于把目光从星空收回，落到路明非有些无措的脸上。
“行……行吧！”
白辞把自己的脚从水里抬起来，随意的甩了两下，站了起来。
没有音乐，只有风声和水声充当背景音。两人面对面站着，中间隔着一臂的距离，一时都有些手足无措。舞会上那些基本的交谊舞步早就忘到了脑后，更何况他们本来也没怎么记住。
“呃……所以，跳什么？”路明非先开了口，手臂僵硬地悬在半空，“你会跳什么舞吗？”
白辞也卡壳了。她只是一时兴起提了出来，具体怎么实施完全没想过。交谊舞？不会。街舞？更离谱。难道说像刚才那样？可路明非说跟跳大神似的……
“我会跳……呃……全国第三套广播体操？”
路明非嘴角抽了一下，心说提议很好下次别提了，还广播体操呢……我现在连预备节怎么跳我都忘得差不多了，而且你不要让我回忆起那种整天做广播体操的痛苦回忆了吗？实在不行咱们打开手机去QQ炫舞也行。
“扩胸运动还是体转运动？”他忍不住吐槽，悬在半空的手臂也放松了些，差点笑出声。
白辞自己也觉得这提议蠢得可以，抿了抿嘴，脸色微红的瞪了她一眼：“那你说跳什么？”
“要不……就这样待一会儿？”
“不要……”白辞小声嘟囔着:“你都和零跳了诶……”
路明非突然想笑，但他憋着。
不、不行，还不能笑。
路明非心里那点小得意像气泡一样咕嘟咕嘟往上冒，差点就要从嘴角溢出来了。他赶紧抿住嘴，用力压下那点笑意，但眼睛里闪烁的光彩却藏不住。白辞那句小声的嘟囔，像是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他心里某个甜丝丝的匣子。
“好，跳！必须跳！”他语气里带着一种突然高涨的、近乎慷慨激昂的情绪，把白辞都弄得愣了一下。
他再次伸出手，这次动作果断了不少，虽然依旧谈不上标准，却带着一种明确的决心。他一手轻轻环住白辞的腰，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指尖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颤，但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某种压不住的兴奋。
“可是……怎么跳？”白辞看着他突然变得亮晶晶的眼睛，有点懵，下意识地跟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赤脚踩在微凉的石头上。
“随便跳！”路明非说得斩钉截铁，仿佛这是什么不容置疑的真理，“跟着感觉走！广播体操也行，乱转悠也行，转圈圈也行！”他说着，真的就带着白辞开始原地转圈，毫无章法，速度却有点快，差点把白辞甩出去。
白辞被他抱起来，手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肩膀，裙摆因为旋转而飞扬起来，在月光下划出凌乱的弧线。
路明非转了两圈后终于停了下来，但脸上的笑意再也憋不住了，嘿嘿地笑出声来：“对不起对不起，我有点……嗯……高兴。”他老实承认，眼睛弯成了月牙。
白辞看着他傻笑的样子，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但嘴角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弯了起来：“傻乐什么……跟零跳舞的时候也这么乐？”
路明非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绝对没有！跟零跳舞我压力可大了，大气都不敢喘。”他描述着，表情夸张，试图划清界限，“跟你怎么能一样！”
“哪不一样了？”白辞追问，任由他带着自己继续那种左右摇晃的舞步，脚趾偶尔会无意识的蜷缩。
路明非想了想，很认真地说：“跟零跳，怕踩到她，怕跳错步，怕给学生会丢人。跟你跳……”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却更清晰了，“跳成什么样都行，反正……反正就我们俩。”
白辞不说话了，只是把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这个动作很自然，仿佛早就该如此。
他们不再跳舞了，只是相拥着，过了很久，路明非才轻声说：“真安静呢……”
“嗯。”
白辞抬头看了一下他。没穿鞋子的话，她身高刚到1米7，路明非1米78，这个身高差让她的额头刚好能碰到路明非鼻子，呼吸轻轻拂过她的额发，带着一点微热。
“看什么？”
“看你。”
她忽然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喉结，感觉到它随着他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了一下。
路明非身体明显僵住了，呼吸一滞，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在月光下格外明显。“喂……干嘛？”他的声音有点发紧，带着点慌乱。
“没什么，”白辞收回手，语气依旧平淡，却把脸重新埋回他肩窝，闷闷地说，“就是确认一下，你在我面前。”
“那我还能在哪？”
白辞没说话，心说还能在哪？也不知道你哪来的魅力能让那么多女孩子对你感兴趣……
“有点困了。”
“那……回去？”路明非点了点了头。
“嗯。”白辞应了一声，率先松开了手，弯腰去穿鞋。路明非也蹲下身，把自己的皮鞋穿好，系鞋带时动作有些笨拙，显然是还没完全从刚才那种晕乎乎的状态里清醒过来。
穿好鞋，两人并肩沿着来路往山下走。这一次，路明非很自然地牵住了白辞的手。白辞的手指微微凉，他的手掌却温暖干燥。她挣了一下，没挣脱，也就由他去了。
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长，手牵手的影子交织在一起，落在回家的石阶上。山下的灯火依旧，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逃离，而是归去。
“明天……”路明非开口。
“打游戏。”白辞接得很快。
“玩什么？”
“什么都行。”
简单的对话后，又是沉默。但牵着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从水潭到宿舍区的路好像变得很短很短。
“到了。”
“嗯。”
白辞转身要进去，路明非忽然又叫住她：“喂！”
白辞回头。
路明非看着她，挠了挠头，最后只憋出一句：“……晚安。”
白辞看了他几秒，嘴角极轻微地弯了一下。
“晚安。”
看着她走进门，身影消失后，路明非才长长舒了口气，回到宿舍，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月亮。
今晚的月亮，真是格外的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