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课后时间,参加社团的学生数量本就不占多数,平时没有多少人进出的艺术楼更显寂静,特别是位置处在四楼的这间音乐教室。
距离最顶层只差一楼,并且除开不显山不露水的那个服装研究社,实际经常在四楼流动的也就只有合唱团了。
不知道徐洋洋是否清楚现在是多少时间,她并没有催促我快点展开有关合唱团事件的调查,而是让我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听她弹琴。
我不是专业的音乐人,根本听不出来她交错变换的音调中融入的信息,对于我而言,能听出来一首歌的调子好不好听,已经是我这个门外汉的极限了。老实说,绝大多数人都是非专业音乐人,有关音乐是否好听,也都是基于自身的主观感受,并没有严谨的理论来参照。
我很想这样告诉徐洋洋,我并不懂音乐方面的专业知识,哪怕她亲自当着我的面弹奏,我也只能笼统地夸赞几句,说不出什么专业性言论。
窗帘半掩着,夕阳余晖照射了一道橙红的光芒进来,音乐教室的白炽灯都被染色,整个教室就像一颗橘子,金澄澄的。
徐洋洋保持着微笑,她闭上眼睛,没有看我,而是自顾自地弹奏着钢琴,没有谁开口说话,只有琴声萦绕在这间音乐教室里。
不知道这间教室的隔音效果做的如何,隔壁的服装研究社会不会听见徐洋洋的琴声,但我猜测那些服装研究社的社员们就算听见徐洋洋弹奏的琴声,也不会有烦躁的心态,毕竟这琴声如此流畅舒心,完全可以让人安下心来。
说不出来徐洋洋弹奏的曲子,只知道隐藏着一些活泼快乐的气息,像是在歌颂春天。
之前听她说过,合唱团这一次演奏的曲子是她自己创作的,或许,她现在演奏的这支曲子也是自己编出来的?虽然我对钢琴曲没有专门研究过,但她演奏的这支曲子听起来并不怎么古老,反而有一种……崭新感?
或许是因为我对于那些古早的经典音乐有一种刻板印象,觉得那些曲调听起来都是慢悠悠的、舒缓的,而徐洋洋现在弹奏的这首是欢快明朗、节奏活泼的。
虽然很想提醒她,我还得抓紧时间把合唱团事件查出原因,但又不忍心打断这么动听的琴声,便只能干坐在音乐教室的第一排,时不时往徐洋洋那里瞟一眼。
她应该知道现在时间不早了吧?
所幸夏季还剩下一点尾巴,日落的时间比其他季节要延后一些,窗外还不至于完全黑下来。
但要是继续呆在这里听徐洋洋弹琴,可就真的会把今天宝贵的“破案时间”给浪费掉。
虽然有幸单独听徐洋洋亲自弹奏一曲,刚刚过去的那段时间也不算真的“浪费”,但毕竟公务在身,还是为宣传处公事考虑为好。
“那个……”
刚想开口,声音从喉咙深处发出,还没完全发出声音说话,坐在钢琴后面的徐洋洋便睁开眼睛,眼含笑意地看向我。
她果然又捕捉到了我对她发出的“声音”,尽管跟琴声比起来,我在喉咙深处发出的沉闷声音微乎其微。
“……合唱团的事情。”
我动了动嘴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心中默念着想说的话,嘴巴做出讲话的动作。
徐洋洋并没有停下弹奏,那架钢琴的琴声虽不算太大,但跟人正常说话的音量比起来,当然能盖过人的说话声。
我本想稍微大点声,让徐洋洋能够透过琴声听清楚我在说什么,但一想到她拥有着关于“声音”的特殊能力,即使我没有发出声响,只要是指向她的“声音”都可以被瞬间接收的话,只是唇语也可以被她“听到”吧?
闭上嘴巴,我等待着徐洋洋的回答。
她果然能够听到我对她“说”的话。
双手突然从琴键上松开,悬在半空,停留了数秒,才依依不舍地收回,文静地搭在大腿上。
最后一个音调拉长,环绕在这间音乐教室里。
她露出了微笑,看向我的眼神有些犹豫,同时伴随着一丝无奈。
看起来有些迟疑,她的确知道些什么隐情,有关合唱团唱不出歌声的隐情。
但是,究竟是什么隐情,让她如此忐忑,不敢直接说出来?
“如果是不好开口的事情,只告诉我一个人也可以,毕竟,我要代表宣传处来查清楚这件事,必须知道这件事真正的情况。但请你放心,了解了事情缘由以后,我会尽力把你难以启齿的缘由‘修改’一下,不会在报告里泄露你的个人私事。”
依旧采用唇语交流的方式,我的表情有些严肃,心中默念上面那段话时稍微有些坚决。
不知道在徐洋洋听来,能不能听出我内心默念时的语气,但从她的反应来看,应该是听出来了我说话时的严肃口吻。
徐洋洋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呼出,闭上双眼,再次睁开后,脸上的微笑已经不再僵硬,显得更自然些了。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这一次我相信你,你也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呀,如果,你能听出来的话……”
徐洋洋没有开口,我的耳旁却出现了她说话的声音,那夜莺般清脆的音色凭空传来,多少令这一幕显得有些奇幻。
能听出来,能够听出来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我皱起眉,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徐洋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双手再次搭在钢琴琴键上,深吸一口气。
几乎是一瞬间,她的手速就激增了好几个档次,跟刚才那种舒缓的感觉完全不同,这次的琴声高低起伏落差非常大,哪怕我没法准确说出每个音调的高低,但那暴增的高音和猛地落地的超低音在一起,谁都能听出,这非常混乱。
这应该不是哪一个作曲家创作的音乐吧?但凡是能写歌的人都写不出这样混乱无序的曲子出来,我这样想到。
这肯定不是徐洋洋自己创作的,而且看她那抽搐的眼角,明显是对这首曲子有着厌恶的感觉,就连弹奏时的手指都在轻微颤抖。
为什么要弹这种混乱的、毫无美感的曲子?而且,还是逼自己去弹?
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此刻,坐在钢琴后的徐洋洋,完全变了一个人,从容与随和的气质荡然无存,坐在那里的只有一位用混乱的钢琴琴声泄愤的少女。
那可称不上是什么行为癫疯的音乐家,我看过有关一些行为动作夸张的钢琴家演奏的录像,他们虽然表情行为夸张,但演奏出的曲子却并不杂乱。
徐洋洋现在,完全和胡乱弹琴键没有区别。
难道说,她在考验我,如果我能忍受住这样的声音摧残,她就会把自己知道的有关这次事件的隐情告诉我?
耳朵都有点疼起来了,连同脑子都被这杂乱的琴声扰得嗡嗡响。
约莫五分钟,在强忍住耳朵的折磨后,我终于挺过了徐洋洋的“考验”。
刚才那五分钟,徐洋洋自己明显也不好受,肩头的陶灰长发散乱,止不住得揉耳朵,眼神都变得空洞了。
原本还打算等徐洋洋开口讲出她所知道的有关这次事件的隐情,却没想到,接下来,她的行为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
她用防尘的布遮在钢琴琴键上,起身拍了拍校服裙子的下摆,快速地整理了下刚才弄散的发型后,双手背在身后,笑着对我说道:“能不能找出原因,就靠你咯。”
“哎?”
难道说,关于这次事件,身为合唱团现任团长的她,竟然完全不知道有什么可能导致“合唱团唱不出歌声”的原因存在吗?
这就难办了,如果是合唱团团长都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对于此事件完全没有头绪的话,那么我又该从何处入手去调查这次事件呢?
无意间抬头扫了眼挂在教室前方的钟表,时针指向超过了六点,只超过了一点点的位置,说明现在才过傍晚六点整不久。
尽管才过六点整不多久,但何星沐应该已经完成今天的“状态切换”了。
不知道她现在又在干什么,我是说,夜晚状态的何星沐。
那家伙,莫非是清楚这次事件和徐洋洋无关,所以才没有在放学后来找徐洋洋,而是直接到礼堂去现场勘察了?毕竟她说过自己有着关于视觉方面的特殊能力,所以,能在现场看出什么端倪也不奇怪。
不对,我怎么把白天状态的何星沐和夜晚状态的何星沐搞混了,虽然两人共同拥有着同一份记忆,但毕竟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格,白天状态的何星沐会去做的事,夜晚状态下的何星沐可不一定会去做。
无意间又联系起了那场梦,那是何星沐第一次出现在我的梦中,两种不同状态的何星沐是分离开成为两个独立个体的,那场梦的确也反映出来一些我的心理活动,在见识到何星沐会进行状态切换后,我就已经把夜晚和白天的两个何星沐分离成不同的两个人看待了。
“没有别的信息可以透露了吗?”
试探性地问徐洋洋,对方依旧保持着微笑,无奈地摇摇头,并且露出了些许怀疑的眼神。
会这样问话,说明我心里也没底吧?
“刚才,我已经把我的‘隐情’告诉你了。”
没错,是我自己说的要知道她隐藏的“私事”,她也说了会选择相信我,那么,我就应该确定,刚才那段杂乱的琴声,就是徐洋洋想要告诉给我的“话”。
可是,一段杂乱的琴声,能从中听出些什么呢?
我不是专业的音乐人士,听不出那些杂乱的音调中是否隐藏着什么信息,更无法做到透过音乐去了解演奏者的心声,此刻,内心感觉到了压力,才刚开始调查,就近乎进入了死局。
徐洋洋稍微偏了偏头,对我投来安慰的笑容。
“加油,期待你能找出答案。”
她留下一句略带深意的鼓励的话,便提起自己搭在第一排课桌上的书包,走出了音乐教室。
这下只剩我一个人独自呆在音乐教室里了。
安静的环境很适合思考,可是我现在毫无头绪。
刚才那段杂乱的琴声,到底能分析出什么来?
或许,把那些音调替换成电码之类的东西,可以解析出一段话来?但我又没有使用手机录音,刚才那样杂乱的琴声我可记不住。
没办法,真的没有什么蛛丝马迹能让我入手开展调查。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仰面望着天花板,夕阳已经完全没入地平线下,音乐教室里的白炽灯晃得我有些眼花。
“嗒嗒嗒!!”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口方向传来,徐洋洋离开的时候没有把门关上,我能清楚地听见有人往音乐教室这边跑过来。
难道是徐洋洋忘记什么东西了?
我收回下巴,站起身,往教室四周张望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东西疑似是徐洋洋忘记带走的。
而且,就算徐洋洋忘东西了,也不会急匆匆地跑过来吧?她那样行为优雅的人,绝对会不急不躁地走回来。
急匆匆的脚步声抵达了音乐教室门口,刚才徐洋洋离开时的位置。
散开的长发直接被风吹乱,清扬地披在脑后,完全没有整理,剧烈起伏的胸脯,看得出这人跑得有多么急,有几缕头发甚至贴在了脸上。
何星沐正喘着粗气,睁大了那双三色堇眼眸,迅速在音乐教室里扫视。
“徐洋洋人呢?!”
她大声问道。
大概是今天和白天状态的何星沐相处久了,看到眼前这个疯女人,我第一反应还是白天状态下的那个软萌少女,甚至还露出了温和的笑脸。
当然了,光是听这人的说话语气,我就瞬间反应过来,现在站在眼前的是“夜晚状态下的另一个何星沐”。
这家伙,跑来这里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