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尔朝我（迈尔斯）投向了警戒又困惑的目光。即使是在这夜晚当中，我也能看清楚这家伙的眼珠子，他算是我见到的第二位拥有紫色双眼的人。
然而这位客人的眼神并不像卡维·罗德里格斯那样神气，多年的观察经验告诉我，他的双眼充满了迷茫，与流浪街道的乞丐无异。
平日里那些年轻人都夸我这老家伙眼神很好，但我宁愿上天把这贫瘠的视力分给米莉安娜小姐，不再让她饱受眼疾苦痛——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由衷心愿。
未修建完的花园并不适合聊天。我伸出戴着白手套的左手，伴随手臂上传来的齿轮转动声，向他示意换个地方闲聊。
“我们…该去哪儿？”
年轻人就是聪慧，拉斐尔很快就明白我这个老家伙的意思。不过，他的顾虑并没有因此减少。
“你需要的不是独自发闷。宇宙是宁静的，但它其实也有躁动的时候。米莉安娜小姐这么跟我说过。”
我认为这小子现在单纯盯着星空也只会徒增自己的烦恼而已。
“随便吧。”
他没有拒绝我。之后我把他带到了杂物间，途中还顺手拿了些茶具，可以说这是我招待客人的好习惯。杂物间一直有被我整理，所以它干净得像间客房。
“我的一些东西就放在这房间里，希望你不要介意。”
煮开了的水壶喷出一缕缕雾气，迫不及待地给戴在我左脸的单片眼镜“布”上了白色窗帘。
“要洗去你头上的颜色吗？不过比起黑棕色，你原先那头白色更加显眼。”
往水壶中间的间层加入茶叶，我回头看向拉斐尔。夜晚的灯火在诡异地晃动，他顺手把窗关上，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不了，那样做只会让我想起过去的自己。”
“你想以此为新的起点？又或者——”
“逃避。”
拉斐尔先回答了，然后一直盯着这边，似乎想要从我这位老人身上寻求什么答案。
“诚实也不算一件坏事，小子。”
将沏好的香茶端到他面前的红木桌上，为了照顾小孩子的口味，我还在苦涩茶叶中混入了一种果树的甜花。
“所以你要说什么？关于米莉安娜…那家伙的事情。”
“品茶，年轻人。来纳贝鲁奇家做客的客人都会这么做。”
我能感觉到茶水映射着他那张急躁的脸。拉斐尔先喝了一大口，没注意到什么味道，抬手请示我继续回答他的疑问。
“不用着急，小伙子。”
这间房间的灯火还算明亮。我放下茶壶，转身从木制抽屉里拿出一本破旧发黄的记录书。
“你白天还说她什么了？”
“没什么，我跟她都是些无聊的争吵。”拉斐尔不想跟我对视。
“米莉安娜小姐不会只针对你一个人的。”
于是我打开记录本向他说起了往事。
◇◇◇◇◇◇
~T.E.1063年4月9日，纳贝鲁奇宅邸，霍德尔城（奥古斯塔）。
黑夜里见不着星空，只有一大片乌云。
佣人们不停地走动，他们来回传递水盆，把夫人的情况奔走相告。我看到雷文格老爷颤抖地抽完一根又一根香烟，心里不免为他捏一把冷汗。
因为罗莎莉夫人不太愿意见到那些军医，要求居家临产，雷文格老爷只能偷偷地雇佣一些接产的护士。
为了不让雷文格老爷担心，贝格少爷只能悄悄躲在衣柜里哭泣。不知道哪个佣人跟他多嘴，把夫人可能有生命危险的消息说漏了。我当时气的都差点替雷文格老爷找出那位佣人，直接把他赶出纳贝鲁奇家。
发条机械时钟又一次发出了声响，这代表时间又走了1小时。然而房间里并没有传出婴儿的哭声，只有罗莎莉夫人痛苦的呻吟，我们只能继续等待。
没过一会儿，一位女佣人急忙跑出来跟我们汇报：罗莎莉夫人很痛苦，婴儿却连影都没见着！
我想，要不是罗莎莉夫人是在军队待过的，可能这会儿就挺不过去了。虽然内心也很紧张焦虑，但不让其他佣人手忙脚乱，我只能强行冷静应对情况。
收拾掉桌面和地上的烟灰，我重新沏热了一壶新茶，等待他们带着喜讯出来。不经意间抬头看向窗外，让我惊讶的是，刚才还乌黑一片的天空，现在居然出现了银河。
没错，现在我都认为这个巧合就是奇迹。在我和雷文格先生看到银河没多久后，房间里传出一阵喧闹，护士跑出来大声喊：“孩子出生了！是个可爱的女婴，老天！你们家夫人太厉害了！”
然后雷文格先生不顾一切地闯进房间。而我也终于能松一口气，甚至能察觉到自己的双侧嘴角上扬。
3刻时左右，雷文格老爷抱着被毛巾裹住的女婴出来了，与我们分享他的喜悦。老爷还她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米莲娜\米莉安娜·纳贝鲁奇（Milena·Nabelucci），意为亲切的女孩儿。
那时候我们过于高兴，没有马上发现她与普通婴儿不同的惊奇之处——米莉安娜没有大声哭闹。
按当时护士的说法，婴儿刚出生大哭大闹有助于呼吸，这似乎是每个人的生存本能决定的。但无论怎么拍打米莉安娜的足底还是抚摸身体，都没法刺激她放声哭泣。她甚至还睁大眼睛，像是仔细辨别这个世界一样。
“这恰好是一个奇怪的婴儿出生而已，事实证明，她到现在也是位奇怪的女孩。”
拉斐尔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说这段故事。
“你说的没错，米莉安娜后来的成长确实充满了奇异。”
罗莎莉夫人说过她很早就断奶了，学语言也比贝格少爷快很多。三岁的时候，她甚至还被一些仆人叫做不会哭泣的怪异女孩儿。
“不会哭泣？”
“你能保证自己三岁学走路的时候，磕破膝盖的皮，就算流了很多血也不会哭闹吗？”
我反问眼前这位年轻人。
“并不能…等会儿，她没哭？”
“是的。佣人慌乱找药的时候，她自己却找到了药膏，还抹在伤口上。”
尽管雷文格老爷和罗莎莉夫人很疼爱米莉安娜小姐，但在意识到她那些诧异、且不符年龄的行为后，就逐渐疏远了些。
“为什么？她甚至可以被当做天才。”
“鉴定天才与怪胎，或许只在他人一思之量”
在那之后，老爷跟夫人因为事务忙碌，干脆就将米莉安娜小姐丢给我们照顾了。她整天就泡在书房里，或者晚上跑去外边盯着星空发呆，然后又跑回去画一些奇怪的画。
米莉安娜小姐总做着都是些不符三四岁小孩的事情。佣人们也犹犹豫豫的，考虑要不要和她频繁接触，有些人害怕小姐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直到经历那一件事后，米莉安娜才像小孩子一样，哭的很崩溃。
看向拉斐尔，我用两根手指指着自己的双眼。
突发的眼疾让米莉安娜小姐反应不过来自己已经失明。那时候我就站在一旁，她刚开始还强装镇静，缓缓地站起来四处走动。但每走几步，身体愈加发抖，随后，她开始大哭大闹。一开始我并不知道米莉安娜小姐身上到底发生什么事，只见到她一直拍打着自己的眼部。
家里的仆人们听到声音都跑到房间里来了，他们非常惊讶米莉安娜小姐居然会哭。她在痛苦地哭闹着，呼唤着老爷和夫人，作为一个孩子渴求父母的保护。这也是老爷跟夫人如此愧疚的原因。
“你说这些，是想让我同情她吗？”
拉斐尔面露难色。
“互相扶持。”
我往拉斐尔的茶杯里重新倒了茶水。
“喝吧，年轻人。”
“又来？”
他不耐烦地瞅了我一眼，接着抿了几口茶。
“香甜的...我感觉脑袋放松了些。”拉斐尔有点不可置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