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八点五十分。
温宁提前十分钟抵达总指挥室外。经过严格的身份验证 和安检后,她被允许进入。
指挥室比她想象的更加庞大且压抑。环形的空间中央,是巨大的、实时更新的全息星图,深渊星域的每一处细节,包括敌我双方舰队的微小光点、引力异常区、甚至是大型残骸的分布都清晰可见。
星图周围,是一圈圈逐级升高的操作台,数十名军官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紧盯着屏幕,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跳动,低声进行着通讯。
空气中弥漫着数据流奔腾的细微嗡鸣,以及一种近乎凝固的专注。
凌澈站在星图正前方,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他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扫描器,掠过星图上的每一个变化。
冷白色的灯光从他头顶洒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使得他那双灰眸更加深邃难测。
温宁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这里视野尚可,但能确保自己不会干扰到任何人。
她拿出专用的记录板,准备履行她“评估师”的职责——至少是表面上的。
会议准时开始。没有寒暄,没有废话,凌澈直接切入主题,声音通过扩音设备清晰地传遍整个指挥室,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
“汇报各区域态势。”
各部门军官依次起身,以最简洁的语言汇报情况,语速快而清晰。
“A-7扇区,虫群活动频率上升15%,疑似有小型母巢在背后指挥。”
“C-4引力阱边缘发现未知信号源,初步判定为高价值侦察单位。”
“第三巡逻舰队完成轮换,补给消耗率超出预期2.3%。”
凌澈听着,偶尔会打断,提出一两个关键问题,或者直接下达指令。
“A-7增派两个侦察小编队,确认母巢坐标后,授权使用‘蜂群’无人机饱和打击。”
“C-4信号源,派遣‘幽灵’特勤小队前往捕获,必要时可摧毁。”
“补给消耗超出部分,从战略储备中划拨,通知后勤部,下不为例。”
他的每一个决策都快速、精准,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他考虑的是大局,是胜率,是资源的最优配置。
温宁能清晰地感受到,在凌澈的思维里,情感因素被完全剥离了。
那些在汇报中可能隐含的士兵疲惫、装备损耗风险,在他这里都被量化成了冰冷的数字和概率。
她的共情力在此刻仿佛陷入了一片情感的荒漠。她能感受到周围军官们对凌澈的服从、信赖,甚至是一丝畏惧,但源自凌澈本人的情绪波动,几乎为零。
他就像星图本身的一部分,是这片残酷星空规则的无情执行者。
会议中途,讨论到一次小型遭遇战的伤亡报告。一名年轻军官在汇报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提到了几位熟悉同僚的名字。
瞬间,指挥室内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重。温宁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弥漫开的悲伤与压抑。
然而,凌澈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甚至没有看那名年轻军官一眼,只是目光依旧锁定在星图上某个闪烁的坐标,声音平稳地下达了后续指令:
“阵亡人员列入抚恤名单,空缺岗位由预备人员即刻补上。该区域战术调整为防御姿态,避免类似接触。继续下一个议题。”
他的处理无可指摘,高效且符合逻辑。但那种绝对的、不受任何情感干扰的冷静,让温宁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尝试在记录板上写下一些初步的“评估”印象:【对象表现出极高的专业素养和决策能力……情绪极度稳定,近乎缺乏情感反馈……对下属伤亡表现出……功能性处理模式……】
写到这里,她停住了笔。这些冷冰冰的术语,根本无法触及问题的核心。她不是在评估一台机器,而是在试图理解一个被冰封的灵魂。
会议接近尾声,一切都在绝对的秩序和控制下进行。就在温宁以为这次观察将以彻底的徒劳无功告终时,凌澈似乎终于注意到了角落里这个几乎被遗忘的存在。
他的目光第一次扫过温宁的方向,没有任何温度,如同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那眼神短暂停留了不到半秒,便移开了,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下“干扰源”是否还在原地。
没有询问,没有交流,甚至连一丝好奇都没有。
会议结束,凌澈率先转身,在一众军官的注目礼中,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指挥室,自始至终,没有再看温宁一眼。
军官们也迅速收拾东西,各自返回岗位。没有人过来和温宁打招呼,她就像空气一样被无视了。
温宁独自坐在角落里,看着面前记录板上那些苍白无力的文字,又抬头望向中央那幅巨大而复杂的星图,那上面代表着无数生命和残酷战斗的光点依旧在不停闪烁。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那无往不利的共情力,在面对一个彻底将自己内心封闭起来的存在时,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理解?她或许能理解他行为背后的逻辑和无奈。
但靠近?融化坚冰?
前路仿佛比窗外的深渊更加渺茫。
她轻轻合上记录板,站起身,无声地离开了这座冰冷高效的战争机器核心。
第一次正式的、计划内的接触,以完败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