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他们停留在这处废弃洞府。
沈清弦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好转了一丝。虽然道基之伤依旧沉重,但左臂那道最深的伤口在幽寒草与赤阳石药液的持续作用下,黑气消散大半,开始有愈合的迹象,连带他眉宇间那抹因持续痛苦而产生的戾气也淡去了少许。
他开始更频繁地外出,每次回来,都会带回一些新的草药或矿物,品阶不高,但都带有或寒或热的属性。他不再完全依靠温宁那“不靠谱”的记忆碎片,而是开始主动地、有目的地搜寻,显然是在验证和拓展治疗的可能性。
温宁则留守洞府,负责处理这些材料。她学着沈清弦教的方法,小心翼翼地捣药、研磨、调和。她没有灵力,无法进行更深层次的催化,只能完成最基础的准备工作。但沈清弦并未苛责,只是在她操作不当时,会出言纠正一二。
这种分工合作,让洞府内的气氛变得……近乎寻常。
有时,沈清弦调息完毕,会看到温宁正对着一堆属性各异的草药发呆,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些叶片或根茎,嘴里喃喃着一些破碎的词组:“热的……碰到冰的……会冒气?” “这个味道……好像有点熟悉……”
她像是在努力梳理脑海中混乱的丝线,那专注而迷茫的神情,不似作伪。
沈清弦会沉默地看着,然后偶尔,会突然开口,指出她某个想法的谬误,或者解释某种药性的生克原理。他的讲解简洁而精准,如同他使剑的风格。
温宁则会睁大眼睛,认真听着,时不时提出一些在外行看来愚蠢、却又恰恰切中初学者困惑的问题。
“所以,不是所有凉的东西都能治热的伤?”
“用火的石头粉,会不会把好的经脉也烫伤?”
这些问题往往让沈清弦沉默一瞬,然后才用更浅显的方式重新解释。他发现自己需要换一种思路,才能让这个“记忆残缺”却又对某些概念异常执着的女子理解。
这个过程,对他而言,也是一种奇特的体验。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将所有知识埋藏心底,如今却需要将这些原本不言自明的东西,掰开揉碎地讲给另一个人听。
麻烦。
他在心里再次确认。
但……似乎并不令人厌烦。
这天傍晚,沈清弦带回了一株通体赤红、形如火焰的小草,以及一块触手温润、内部仿佛有乳白色光晕流转的玉石。
“赤焰草,暖玉髓。”他将东西放在石桌上,看向温宁,“你之前提到的‘很烫的沙子’和‘发光的石头’,可能与这些类似。”
他在主动将她那荒诞的“记忆”与现实的药材对应起来!
温宁心中一震,知道这是一个关键的信号。她走上前,仔细看着那株赤焰草,手指在距离叶片一寸处停下,便能感受到一股灼热的气息。她又拿起那块暖玉髓,触手温润,那股暖意缓缓渗入肌肤,与赤焰草的霸道炽热截然不同。
“不一样……”她喃喃道,眼神有些困惑,“我记得的……那个‘沙子’,更……更烈一些,像……像烧红的铁砂?这个草,是暖的……这个石头,是温的……”
她努力地区分着,用最朴素的感官去描述。她没有刻意迎合,而是真实地表达着自己的感受,甚至否定了他的部分猜测。
沈清弦没有因她的否定而不悦,反而点了点头。“感觉无误。赤焰草药性霸道,需辅以温和之物调和,直接使用确如烧红铁砂。暖玉髓性温,更适合滋养。”
他看着她,忽然问道:“若以暖玉髓为主,辅以少量赤焰草粉末,你觉得,该如何使用?”
他在考她?还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温宁愣住了。她看着那两样东西,大脑飞速运转,结合之前学到的皮毛和系统资料中的只言片语,犹豫地开口:“是……是不是……可以不用外敷?弄成很细很细的粉,好像……可以……吸进去?”
她说的是“吸入”或者“炼化”,但以她贫乏的词汇,只能描述到这种程度。
沈清弦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确实在考虑能否利用暖玉髓的温和特性,承载一丝赤焰草的阳和之气,尝试以内服或吸纳的方式,温和地滋养受损的经脉和道基。这只是他一个初步的构想,没想到竟被她懵懂地指了出来。
巧合?
还是她混乱的记忆深处,真的封存着某些……近乎本能的医药直觉?
他看着温宁那带着不确定、甚至有些忐忑的眼神,第一次,心中那坚固的怀疑壁垒,产生了一丝清晰的动摇。
或许,她并非伪装。
或许,她真的只是一个被卷入巨大变故、失去了大部分记忆、只留下一些破碎本能的可怜人。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轻易压下。
他收回目光,拿起那株赤焰草和暖玉髓,走向炼丹炉的方向(虽然炉子已废,但那里有研磨的工具)。“想法尚可,但比例与处理手法至关重要,错一丝便是剧毒。”
他开始了新的尝试,而这一次,他没有让温宁离开,而是默许她在一旁观看,甚至偶尔会解释一两句关键步骤。
温宁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那专注的侧影,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成就感。
她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接受审视和给予,她开始能够参与到他的“世界”中,哪怕只是最边缘的触碰。
火光摇曳,映照着一坐一立的两道身影。
洞府之外,依旧是危机四伏的冰雪荒原。
但洞府之内,一种基于共同目标而产生的、微妙的协同感,正在悄然滋生。
沈清弦依旧没有完全信任她。
但至少,他开始愿意,将她纳入自己的视野之内,而非仅仅视为一个需要防备的对象。
对温宁而言,这已是弥足珍贵的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