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荒野寂寥。
沈清弦拉着温宁,一口气奔出数十里,直到确认身后再无追兵,才在一处隐蔽的岩石后停下。他松开手,扶住岩壁,压抑不住地咳嗽起来,嘴角再次溢出一缕鲜红。
强行突破与激战,终究是牵动了他最根本的道基之伤。
“前辈!”温宁惊呼,连忙上前扶住他,触手一片冰凉。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到他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眉宇间是强忍痛苦的痕迹。
“无妨。”沈清弦摆了摆手,声音沙哑,自己盘膝坐下,取出一株之前备下的幽寒草,直接嚼碎服下,又运转灵力试图压制伤势。
温宁守在一旁,看着他紧闭双眼、冷汗涔涔的模样,心中揪痛。方才小巷中他神威凛然、剑斩强敌的身影还历历在目,此刻却如此虚弱。这种强烈的反差,让她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他伤势的沉重,以及……他为了保护她,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她默默地从自己储物袋(沈清弦之前斩杀妖兽所得,分了一个最低级的给她)里取出清水和干净的布巾,浸湿了,小心地替他擦拭额角的冷汗和嘴角的血迹。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与珍视。
沈清弦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却没有阻止,也没有睁眼,只是那紧蹙的眉头,似乎微微松开了些许。
冰凉的布巾带来一丝舒缓,而更让他心神微动的,是那近在咫尺的、属于她的清浅呼吸,以及那双笨拙却专注地为他擦拭的手。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沈清弦的气息终于稍稍平稳下来。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温宁蹲在他面前,双手捧着水囊,眼神里满是担忧的样子。
“感觉好些了吗?”见他睁眼,温宁连忙问道。
“嗯。”沈清弦低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依旧有些苍白的小脸上。月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那双总是带着几分迷茫和怯意的眼睛,此刻清澈见底,只映着他的影子。
他想起她挡在他身前时,那颤抖却坚定的声音——“不许伤害他”。
想起她此刻不掺任何杂质的担忧。
心中的某个角落,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冰层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他移开目光,看向漆黑的荒野,声音低沉地开口:“下次,若再遇险,不必如此。”
他指的是她挡在他身前的事。
温宁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轻轻的,却带着一丝执拗:“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伤。”
沈清弦沉默了片刻。“我自有分寸。”
“你的分寸就是让自己伤得更重吗?”温宁忍不住抬头反驳,话一出口又觉得僭越,连忙低下头,“对……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看着她这副小心翼翼又忍不住关心则乱的模样,沈清弦心中那丝莫名的情绪再次涌动。他发现自己似乎……并不讨厌她这样的“僭越”。
“你的命,也很重要。”他终究还是说了出来,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温宁的心猛地一跳,抬头看向他。月光下,他侧脸线条冷硬,并未看她,可这句话,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了层层涟漪。
他是在……关心她吗?
一股微甜的暖流悄然漫过心田,冲淡了之前的恐惧与愧疚。她抿了抿唇,低声道:“我知道了……但你的命,更重要。”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清晰地钻入了沈清弦的耳中。
他身形微顿,终于转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看进她心里去。
温宁被他看得脸颊微微发烫,心跳加速,却鼓起勇气没有避开他的视线。
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微妙的气息。荒野的风声似乎都变得轻柔起来。
良久,沈清弦率先移开了目光,重新闭上眼。“休息吧,天亮前离开。”
“嗯。”温宁轻轻应了一声,在他身旁不远处坐下,抱着膝盖,偷偷看着他冷峻的侧颜,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他没有再斥责她的逾矩,也没有推开她的关心。
他甚至对她说“你的命也很重要”。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在他心里,终于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警惕和保护的“麻烦”了?
虽然前路依旧未知,危机并未解除,他的伤势依然沉重。
但此刻,温宁的心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安心与一丝隐秘的欢喜。
有些东西,在生死边缘,在无声的守护与笨拙的关心中,已然悄然改变,心照不宣。
她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天边那轮清冷的月亮,只觉得今晚的月色,格外温柔。
而沈清弦,虽然闭着眼,神识却清晰地感知着身旁之人的一举一动,感知着她那细微的、带着满足的叹息声。
麻烦。
他在心中再次确认。
却也是……让他冰封已久的心湖,泛起波澜的,唯一的麻烦。
他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