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两天,对叶藏而言,如同在油锅中煎熬。
“很累吧。”
那三个字在他脑中无限循环,每一个音节都像重锤,反复敲打着他摇摇欲坠的精神壁垒。他试图用睡眠来逃避,却在梦中反复经历着面具被强行撕扯下来的场景,而站在他对面的,永远是易风温宁那双平静到近乎冷酷的眼睛。
他感到愤怒,一种被侵犯领地的、赤裸裸的愤怒。她凭什么?一个转校生,凭什么用那种洞悉一切的眼神看他,凭什么用一句话就将他苦苦维持多年的平衡彻底打破?
但比愤怒更强烈的,是恐惧。恐惧于自己最大的秘密暴露于人前,恐惧于失去了那层保护色后,该如何在这个世界上生存。
他甚至开始怀疑,是否班上其他人也早已看穿,只是像看小丑一样,配合着他的演出,唯有这个转校生,不屑于配合,或者说,残忍地揭开了幕布。
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隐秘的悸动。就像长久被关在黑暗地下室的人,突然看到门缝里透进一丝光,即使那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也忍不住想要靠近。
周一,他几乎是怀着上刑场的心情踏入教室的。他低着头,尽可能减少存在感,连那习惯性的、用于开启一天的“早安微笑”都变得无比艰难。
温宁依旧坐在他前排,背影挺直,正在低头看书,仿佛周末什么都没有发生,仿佛她不曾用一句话就将他的人生搅得天翻地覆。
一整天,叶藏都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老师讲课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受控制地聚焦在前排那个身影上。
她记笔记时微微弯曲的脖颈,她偶尔抬手将碎发别到耳后的小动作,她课间独自望向窗外时沉静的侧脸……
每一次她轻微的举动,都让叶藏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他既害怕她突然回头,再次用那种眼神看他,又隐隐期待着她能做点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迅速收拾东西离开。叶藏磨蹭着,直到教室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温宁合上书,不紧不慢地整理着书包。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灼热的、
充满复杂情绪的视线,几乎要在她背上烧出两个洞来。她知道他在挣扎,在恐惧,也在好奇。而她,需要给他一个方向,一个能将这混乱情绪引导出来的出口。
她站起身,拎起书包,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思考什么。然后,她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转过身。
叶藏正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没料到她突然转身,猝不及防地撞入了她那依旧平静的眼眸中。他像是被抓包的小偷,脸上瞬间闪过慌乱,下意识地想要低头避开。
“你……”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气,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那里面混杂着恐惧、戒备,还有一丝破罐破摔的挑衅。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句话,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尖锐,“怜悯我吗?还是觉得……看我这个样子很有趣?”
他预设了她会否认,会解释,或者会露出那种他常见的、带着优越感的同情。
然而,温宁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如同受伤困兽般的姿态。
她的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趣味,甚至没有一丝波澜。那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在凝视深渊本身的眼神。
几秒钟的沉默,对叶藏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他看到她微微偏了下头,唇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不存在的弧度,但那绝非笑意。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教室里:
“只是觉得,”她顿了顿,目光在他写满紧张与戒备的脸上扫过,最终定格在他那双试图隐藏惊慌的琥珀色眼眸深处,“我们可能是同类。”
同类?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叶藏脑中所有的混乱和预设。
不是居高临下的拯救者,不是冷眼旁观的嘲笑者,而是……同类?
他彻底愣住了,大脑再次陷入停滞。所有的愤怒、恐惧和伪装,在这两个字面前,仿佛都失去了意义。他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呆呆地看着温宁。
温宁没有再说什么。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我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
然后,她转过身,像往常一样,步履平稳地离开了教室,留下叶藏一个人,僵在原地,心中翻江倒海。
“同类……”
他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难言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