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雨后的第二天，一种微妙的变化在叶藏和温宁之间悄然发生。
不再需要刻意的尾随或试探，一种无形的默契已然形成。
午休时分，当其他同学在教室聊天、休息或赶作业时，叶藏会不自觉地走向那个通往旧天台的楼梯，而温宁，多半已经在那里了。
今天天气放晴，午后的阳光带着暖意，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
天台上残留着未干的水渍，映照着湛蓝的天空。温宁依旧靠在惯常的位置，看着楼下操场上来往的学生。
叶藏默默走到她旁边，隔着那段习惯性的距离。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但他内心深处某个角落，却依旧冰冷。
昨日的共鸣带来了短暂的慰藉，却也撕开了更深层的防护，让他那些潜藏已久的、黑暗的念头，开始不安分地涌动。
沉默持续了许久，只有风声和远处模糊的喧嚣。
“我……”叶藏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放在栏杆上、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指。“我觉得……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他终于将这句话说了出来。这个从他幼年起就如影随形、刻入骨髓的念头。
他等待着，等待着对方的惊讶、反驳，或者那种他早已习惯的、浮于表面的安慰。
温宁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远方，仿佛在欣赏云层的流动。她的反应平静得近乎漠然。
“把‘罪’背在身上，”她淡淡地说，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也是一种活法。”
不是否定，不是开解，而是……认同？不，更像是陈述一种客观存在的可能性。
叶藏猛地抬起头，看向她，眼中充满了困惑与一种被理解的刺痛。
他以为她会说“不是你的错”或者“你想多了”，但她没有。
她承认了这种“罪”的存在，甚至承认了背负它作为一种生存方式。
这反而让他一直紧绷的、用于防御的某根弦，松弛了下来。
他不需要再费力解释自己那无来由的、却无比真实的负罪感。
“你不明白……”他几乎是急切地，又带着些自嘲地继续说道，像是要证明自己这“罪”的真实性与深重，“从我记事起，我就觉得……我和别人不一样。
我无法真正感受到他们所谓的快乐，我的笑容是假的，我的友善是假的……我像个赝品，混迹在真人之中。每一次呼吸，每一次与人接触，都像是在加深这种罪孽。”
他诉说着那些从未对人言说的、自我厌弃的念头。他谈到童年时为了取悦父亲而故意做出的滑稽表演，谈到因为害怕被孤立而迎合朋友的虚伪，谈到那些在深夜涌起、让他浑身冰冷的自我怀疑——他这样的人，是否真的有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
温宁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耐或评判。
她只是一个沉默的容器，承载着他倾泻而出的、污浊不堪的自我剖析。
直到他因为激动而微微喘息，暂时停了下来。
阳光依旧明媚，天空依旧湛蓝，但叶藏却感觉自己刚刚从一片泥泞的、黑暗的沼泽中爬出来，浑身冰冷而疲惫。
温宁终于动了动。她转过身，正面看向他。她的眼神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之下，似乎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了然的东西。
“背负它，或者不背负它，”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选择权，其实在你。”
叶藏愣住了。
选择权？
他从未想过这一点。他一直认为这“罪”是与生俱来的烙印，是他无法摆脱的宿命。他只能背着它，直到被它彻底压垮。
温宁的话，像是一道微弱的光，照进了他从未设想过的角落。难道，这种如影随形的痛苦，也是可以……被选择的吗？
他看着温宁，这个自称是他“同类”的少女。她看起来如此平静，仿佛并未被任何沉重的“罪”所束缚。她是如何做到的？她是选择了背负，还是选择了……另一种方式？
疑问在他心中滋生，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沉沦，而是带着一丝茫然的、微弱的光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