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结束的铃声尖锐地划破了天台的宁静,像一把刀割断了两人之间那无形的纽带。
叶藏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瑟缩了一下,从那种沉浸在自我剖析的恍惚状态中惊醒。
他脸上瞬间又习惯性地挂上了那副略带腼腆和顺从的表情,仿佛刚才那个剖白着深刻痛苦与不信任的人只是他的一个幻影。
“该回去了。”他低声说着,像是在对温宁说,又像是在提醒自己,声音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沙哑。
他匆忙转身,甚至不敢再看温宁一眼,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向天台门口,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温宁没有动,她看着叶藏仓惶离开的背影,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铁质栏杆,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阳光的温度和少年紧绷的颤抖。她的眼神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某种决心正在悄然凝聚。
下午的课程对叶藏来说成了一场煎熬。历史老师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外太空,他努力集中精神,想要听清那些关于过去年代的叙述,但思绪却像断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飘向天台,飘向温宁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飘向自己那些脱口而出的、黑暗的内心独白。他感到一阵后怕,还有一种深深的羞耻。
他怎么会把那些连自己都不愿直视的东西,如此赤裸地展现在一个几乎算是陌生的人面前?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校服长袖的袖口,指尖隔着布料,能感受到底下皮肤上几道微微凸起的、已经结痂的旧痕。
一种熟悉的、冰冷的冲动再次涌上心头。当现实的无力感与内心的痛苦达到某个临界点时,只有身体上清晰的痛楚,才能短暂地确认自己的存在,才能将那无处安放的负面情绪强行压制下去。
最后一节自习课,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翻书的轻响。
叶藏低着头,左手悄悄缩到了课桌下方,右手握着一支刚刚拆开的新铅笔。
铅笔那未曾使用过的、尖锐的木质笔尖,在昏暗的桌洞空间里,反射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光。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他不能在这里,不能是现在,但那股想要划破皮肤、寻求片刻解脱的欲望,却如同毒蛇般缠绕着他的神经,越收越紧。
他的右手拇指,缓缓抵上了那尖锐的笔尖,微微用力,刺痛感传来,让他混乱的思绪有了一瞬间的清明,但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他闭上眼,手腕微微抬起,正准备用力划下——
突然,一只温热的手毫无征兆地覆上了他紧握铅笔的右手!
叶藏猛地睁开眼,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惊恐地转头,看到温宁不知何时已经半转过身,一只手肘搭在他的课桌边缘,她的右手正稳稳地按在他的手上,阻止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她的动作迅捷而无声,没有引起任何其他人的注意。前排的同学依旧在埋头写作业,偶尔有人小声讨论着题目。
温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讶,没有恐惧,也没有同情。
她的眼神直视着叶藏惊慌失措的眼眸,平静得可怕。然后,她微微用力,一根一根地,掰开他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指,将那支危险的铅笔轻而易举地取了出来。
整个过程安静得只剩下两人之间细微的衣物摩擦声和叶藏粗重的呼吸声。
温宁拿起铅笔,随手放进自己的笔袋,仿佛那只是一支再普通不过的文具。
接着,她从自己课桌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印着简约图案的拉链袋,从里面取出独立包装的消毒棉片和一叠印着卡通图案的创可贴。
她撕开棉片的包装,清新的酒精味淡淡散开。然后,她再次伸出手,不是去抓他的手腕,而是轻轻捏住他校服衬衫左手袖口的一角,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缓缓地将那截袖子向上卷起。
叶藏僵在原地,浑身冰冷,大脑一片空白。他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秘密领地,那些纵横交错、新旧不一的浅粉色疤痕,暴露在温宁的视线之下。极度的羞耻感让他恨不得立刻消失。
温宁的目光在那片伤痕上停留了一秒,眼神依旧没有任何波动。
她只是用消毒棉片,仔细地、轻柔地擦拭着他拇指上刚刚被笔尖抵出的那个微小的、几乎看不见血点的红痕。冰凉的触感让叶藏微微一颤。
擦拭完毕,她撕开创可贴,精准地贴在了那个小红点上。
卡通图案的创可贴,与他手臂上那些象征着痛苦和绝望的疤痕形成了荒诞而刺眼的对比。
做完这一切,温宁将废弃的包装纸塞进自己的口袋,拉上那个小袋子,重新放回课桌。她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她转过身,重新坐好,拿起笔,继续写她的作业,背影依旧挺直而沉静,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干预,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尘埃。
叶藏呆呆地看着自己左手拇指上那个幼稚的卡通创可贴,又看了看自己被卷起袖口下暴露的伤痕,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
是愤怒?是难堪?还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被人以如此直接又沉默的方式“看见”和“阻止”后的……茫然无措?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将卷起的袖口拉了下来,严严实实地盖住了那些疤痕,也盖住了那个与他格格不入的卡通图案。但指尖触碰到的、创可贴那微硬的质感,却无比清晰地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低下头,将滚烫的脸颊埋进臂弯里,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混乱地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