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的午休，天空是那种淡淡的、像是被水洗过的蓝色。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在2004班教室的地面上，形成一块块明亮的光斑。
几个女生围坐在一起，分享着各自带来的便当，笑声清脆得像屋檐下的风铃。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常，那么充满活力。
叶藏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手里拿着温宁昨天给他的那个红豆面包的包装纸，无意识地折叠又展开。
面包的甜味似乎还隐约留在齿间，连同那句“共享阴影”的理论，一起在他混乱的思绪中沉浮。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前排那个沉静的侧影。温宁正低头看着一本外文书，阳光勾勒着她专注的轮廓，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叶藏看着看着，心里突然冒出一个荒谬又大胆的念头。
如果……如果他不再刻意去扮演那个“叶藏”呢？
就在刚才，邻座一个平时关系还不错的男生，像往常一样，带着熟稔的笑容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一种带着调侃的语气说：“嘿，叶藏，昨天物理笔记借我抄抄呗？反正你肯定记得超详细，就当救济一下学渣啦！”
这是他们之间惯常的互动模式。按照“剧本”，叶藏此刻应该立刻露出那种略带讨好和腼腆的笑容，忙不迭地找出笔记，双手奉上，或许还会自嘲地说两句“我也就是记笔记还行”之类的话，以巩固自己“老好人”和“有点笨但很努力”的形象。
那个男生也习惯性地等着他熟悉的反应，脸上挂着期待的笑容。
叶藏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他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像一只大手，想要强行将那个“丑角”的面具按回他脸上。他几乎要条件反射地扯动嘴角，做出那个练习了千万次的表情。
然而，就在笑容即将成型的前一秒，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前排的温宁。
她似乎并没有关注这边，但她的存在本身，就像一种无声的提醒——提醒他那个关于“泥潭”和“共犯”的约定，提醒他或许可以有不同的选择。
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干涩和心脏的狂跳。
他抬起头，看向那个等待的男生，努力维持着面部肌肉的平静，甚至没有试图挤出一丝笑容。
“笔记……”他的声音有些发紧，听起来甚至有点生硬，“我自己……等下也要看。”
他说完了。没有道歉，没有解释，没有附带任何搞怪的表情来缓和气氛。只是陈述了一个简单的事实，拒绝了一个平常的请求。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那个男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和不解。
他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凝滞了，旁边几个正在聊天的女生也停下了话头，有些诧异地看向这边。
叶藏感觉自己脸上的皮肤像被火烤一样发烫。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
这种不按剧本出牌的行为，带来的是一种近乎真空的、令人窒息的不适感。
他几乎想要立刻补救，想要堆起笑容说“哈哈开玩笑的啦，给你给你”，想要退回那个安全的、熟悉的壳里去。
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一个虚假笑容的雏形即将浮现。
就在这时，前排的温宁，似乎是被这边的寂静所吸引，缓缓地合上了手中的书，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个一脸错愕的男生，最终，落在了叶藏那挣扎着、即将重新戴上面具的脸上。
没有鼓励，没有赞许，甚至没有任何明显的表情。只是那样平静地看着，仿佛在观察一个有趣的实验，又像是在无声地确认：“看，这就是摘下面具的瞬间，这就是真实的、不完美的反应。”
叶藏与她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
就在那一刹那，他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勇气。
那即将成型的讨好笑容，被他硬生生地压了下去。他重新低下头，避开那个男生依旧困惑的目光，手指紧紧攥着那张皱巴巴的包装纸，用尽全力维持着这来之不易的、真实的沉默。
那个男生看着他，又看了看旁边几个同样有些尴尬的同学，最终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嘟囔了一句“哦……那算了”，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一场小小的、日常的“表演”结束了。但叶藏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脸上的面具，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出现了一道清晰的、无法轻易弥合的裂痕。
而那道裂痕深处，是他颤抖着、试图探出头来的，真实的自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