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黄昏,天色将暗未暗,城市边缘晕染着一片暧昧的紫灰色。
叶藏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一条僻静的老街巷口徘徊。巷子深处,隐约传来低沉哀婉的萨克斯风乐曲,像夜色中流淌的暗河。
他记得温宁昨天离开前,似乎无意中提到过这个地方,一家叫做“蓝调”的旧式爵士酒吧。
她说那里的威士忌不加冰,唱机总是放着些磨损的黑胶唱片,“适合埋葬白天的情绪”。
此刻,叶藏站在巷口,内心挣扎。他知道这不是他该来的地方,无论是年龄还是他扮演的那个“好学生”形象,都与这里格格不入。
但一种强烈的、想要触碰温宁口中那个“世界”的冲动驱使着他。
他想知道,除了沉默和烤红薯,她还在哪里寻找“阴影”。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拉低了校服外套的领子,低头快步走进了巷子,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漆皮剥落的木门。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烟草、酒精和陈旧皮革混合的复杂气味。
老旧的吊扇在头顶缓缓转动,切割着弥漫的蓝色烟雾。吧台后,酒保擦拭着玻璃杯,对他这个不速之客只是懒懒地抬了下眼皮。
唱针摩擦着唱片,流淌出沙哑而充满颗粒感的女声,吟唱着关于失去与夜晚的布鲁斯。
叶藏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眼睛适应着昏暗的光线。然后,他在最角落的卡座里,看到了温宁。
她独自一人,面前放着一杯琥珀色的液体,里面没有冰块。
她并没有在喝,只是用手指轻轻绕着杯口,目光落在窗外逐渐亮起的霓虹灯上,侧脸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安静,甚至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沉静的颓靡。
叶藏犹豫着,最终还是走了过去,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温宁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到来,只是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这里……”叶藏有些艰难地开口,声音在音乐中显得微弱,“和你说的很像。”
“嗯。”温宁应了一声,视线落回自己的酒杯,“声音是磨损的,酒是苦涩的,连空气都是旧的。很适合……什么都不想。”
酒保端来一杯清水,放在叶藏面前,算是默许了他的存在。
叶藏环顾四周。这里的人不多,大多独坐,或者低声交谈,每个人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带着一种疏离的、倦怠的气质。
这与学校里那种充满目的性和活力的氛围截然不同。这里不追求“意义”,只承认“存在”,甚至是有些腐烂的、边缘化的存在。
他忽然有些理解温宁所说的“颓废美学”了。那并非积极的堕落,而是一种对精致、光鲜、充满积极意义的“正常世界”的消极放弃。
是在承认虚无之后,选择沉浸在一种带有悲剧美感的、感官的、非理性的氛围里,如同温水煮青蛙,缓慢地、带着某种诗意地沉沦。
“你觉得……这样好吗?”叶藏忍不住问,声音很轻。
温宁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看着杯壁上挂着的酒液。
“无所谓好坏。”她抿了一小口,微微蹙眉,似乎不适应那强烈的口感,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这只是一种……选择。
就像有人选择面向阳光,有人选择凝视阴影。这里,是阴影比较浓重的地方而已。”
她放下酒杯,看向叶藏:“你能感受到吗?这种……下沉的感觉?”
叶藏屏住呼吸,仔细感受着。昏暗的光线,哀婉的音乐,苦涩的酒气,还有身边人那沉静却仿佛承载着无尽重量的气息……一种缓慢的、令人不安却又奇异地带着吸引力的下沉感,确实包裹着他。
他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干。
“看,”温宁的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弧度,“我们又在共享另一块……不同的‘岩石阴影’了。”
这一次的“阴影”,不再是天台的寂静,也不是食物的温暖,而是这种带着颓废气息的、边缘的、仿佛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叶藏看着杯中清澈的水,又看了看温宁那杯苦涩的威士忌。
他意识到,温宁并非在引导他走向某种光明的答案,她只是在向他展示,在承认虚无之后,人还可以有各种不同的“活法”和“感受”。
哪怕是下沉,也是一种真实的感受。
他默默地坐在那里,听着那仿佛永无止境的、悲伤而慵懒的爵士乐,第一次不再急于寻找“意义”,而是尝试着,去体会这种纯粹的、带着颓废美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