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蓝调”酒吧里并没有待太久。当叶藏杯中的水还剩下一半时,温宁便站起身,示意离开。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透,老街巷的路灯昏黄,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离开那个被颓靡气息包裹的茧房,夜晚清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让叶藏有些恍惚。
刚才在酒吧里那种缓慢下沉的感觉还未完全散去,与此刻街道的真实感交织在一起,让他对“存在”的困惑不减反增。
两人并肩走在回程的路上,沉默依旧,但这次的沉默里,掺杂了更多未消化的情绪和思考。
走过一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明亮的白光从玻璃门内透出,映照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
一个穿着西装、满脸疲惫的上班族正站在门口,仰头灌着一罐咖啡,眼神空洞地望着马路对面闪烁的霓虹灯。
叶藏看着那个身影,又联想到酒吧里那些独坐的人,包括温宁,也包括那个瞬间的自己。一种巨大的虚无感再次攫住了他。
“即使……即使感受了那些,”他忽然停下脚步,声音在安静的街道上显得有些突兀,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迷茫,“即使像你说的,去感受‘存在’的瞬间,去体会不同的‘阴影’……然后呢?”
他转过头,看向身旁的温宁,眼中充满了挣扎。
“活着,最终到底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体验这些……短暂的、终究会消失的感觉吗?这和我们嘲笑的那些,为了功名利禄而奔波的人,本质上又有什么不同?不都是被某种欲望或者说本能驱使着,走向同一个终点吗?”
这是他内心最深的叩问。如果一切终将归于虚无,那么过程中的一切体验,无论高尚还是卑微,积极还是颓废,不都同样毫无意义吗?
这个念头像一条冰冷的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渴望从温宁这里得到一个答案,哪怕只是一个能暂时安抚他的借口。
温宁也停下了脚步,站在便利店白光与街道昏暗的交界处,一半脸庞被照亮,一半隐在阴影里。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回望着他,眼神深邃,仿佛能容纳他所有的绝望和疑问。
便利店的自动门打开又合上,带起一阵微弱的风。
“意义或许不存在。”温宁终于开口,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凌坠地,清晰而冷静,“但‘选择’本身是真实的。”
她微微抬起手,指向便利店玻璃窗内那些排列整齐的饮料罐,又指向远处那个刚刚扔掉咖啡罐、步履蹒跚走入夜色的上班族,最后,她的指尖轻轻划过两人之间的空气。
“我选择此刻站在这里,和你讨论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叶藏写满困惑的脸上。
“我选择昨天给你那个面包,选择带你去那家酒吧,选择喝那杯苦涩的酒。”
“甚至你,”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直白,“你选择跟我来到这条街,选择走进那家酒吧,选择此刻在这里,向我提出这个关于意义的问题。”
“ 这些选择,无论大小,无论导向何种感受——温暖的,颓废的,还是像现在这样充满困惑的——它们本身,构成了我们‘存在’的轨迹。”
“意义无法被找到,因为它可能本就不存在。但‘选择去经历’这个过程,是唯一握在我们自己手里的、真实的东西。”
叶藏怔怔地听着,温宁的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他固有的认知。
他一直在追寻一个终极的、可以依靠的“意义”,却从未想过,或许“选择”本身,就是对抗虚无的唯一武器?
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看着她站在光暗交界处的身影,忽然想起在酒吧里,她端着那杯威士忌时说过的话——“适合埋葬白天的情绪”。
埋葬,然后呢?
然后,在第二天,依然会做出新的选择。或许是去买一个烤红薯,或许是去天台吹风,或许是……像现在这样,在夜晚的街头,进行一场关于存在与虚无的、没有结果的对话。
选择,接着选择。
这本身,就是活着的全部吗?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被路灯拉长的、扭曲的影子,心中那片冻结的虚无,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