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不”说出口后,带来的并非畅快,而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仿佛耗尽了刚刚通过书写积攒起来的所有能量。
整个下午,叶藏都处于一种精神上的虚脱状态。高木和那几个男生没有再找他,刻意的忽视像一堵无形的墙,将他隔绝在教室的喧闹之外。
他并不感到意外,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麻木。
放学后,他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向了天台。仿佛只有那个地方,那片天空,以及那个沉默的“共犯”,才能容纳他此刻空洞而疲惫的灵魂。
推开铁门,温宁果然在。她背对着他,靠在栏杆上,身影在傍晚渐起的风中显得有些单薄。
叶藏走过去,没有像往常一样停在惯常的距离,而是直接走到她身边,学着她的样子将手臂搭在冰凉的栏杆上,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倚靠了上去。他太累了,累到无法再维持任何姿态,无论是讨好的,还是模仿来的平静。
温宁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在他靠近时,几不可察地向他这边偏了偏头,仿佛在确认他的存在。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站着,看着天际的云彩被夕阳染成渐变的橘红与紫灰。城市的轮廓在暮色中逐渐模糊,灯火次第亮起。
过了许久,久到叶藏以为这一天就会在这片沉默中彻底结束时,他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我写了一些……东西。”
温宁没有回应,但他能感觉到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了过来。
“很乱……很糟糕……”他继续说着,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远处,“连我自己看着……都觉得……恶心。”
他想起了笔记本上那些扭曲的字迹,那些赤裸的、不加掩饰的自我厌弃和恐惧。将它们付诸文字,并没有让它们变得美好,反而让它们的丑陋更加具体。
“我好像……把身体里最脏的那部分……挖出来,摊开在了纸上。”
他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哽咽。一直强撑着的、名为“麻木”的外壳,在这一刻出现了裂痕。
“为什么……”他低下头,额头顶着冰冷的金属栏杆,肩膀开始轻微地耸动,“为什么我会是这样的人?为什么……只有我……这么奇怪,这么……不堪?”
他终于问出了这个从童年起就深埋心底的问题。不是质问温宁,而是质问这不公平的命运,质问这个让他感到如此格格不入的世界。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的、汹涌的泪水,迅速浸湿了他校服衬衫的袖口。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身体因为压抑的哭泣而微微颤抖,像一只受伤后终于找到角落舔舐伤口,却因为疼痛而无法自持的小兽。
这是他第一次,在温宁面前,或者说,在任何人面前,展现出如此纯粹的、不带有任何表演性质的脆弱。没有搞笑,没有自嘲,没有试图用任何方式去掩饰或解释这崩溃的来临。
他就这样靠着栏杆,低着头,任凭泪水肆意流淌,将自己最真实、最不堪一击的一面,完全暴露在了这个称他为“共犯”的少女面前。
温宁终于动了。
她缓缓转过身,正面看向他。她的脸上依旧没有太多的表情,没有同情,没有怜悯,但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了然”和“确认”的神色。
她没有试图安慰他,没有递给他纸巾,甚至没有靠近。
她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完整地,接纳了他的这场崩溃。如同沉默的大地,接纳一场毫无理由的暴雨。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回应: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你的不堪,你的脆弱,你的痛苦。而我,还在这里。
风继续吹着,天色愈发暗沉。天台上的哭声低微而持续,与城市的背景噪音混合在一起,构成一幅悲伤却无比真实的画面。
在这个黄昏的天台上,叶藏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崩塌了。
而温宁,是他崩塌时,唯一在场的、沉默的见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