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宁的话,像一把锋利而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叶藏最后赖以藏身的、名为“依赖”的伪装。
她没有给他任何模糊的承诺,没有留下可供幻想的余地,只是将那血淋淋的真相摊开在他面前——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她离开了天台,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尽头,留下叶藏一个人,站在被夕阳余烬染红的天台上,浑身冰冷。
“那力量在你心里,不在我身上。”
这句话在他空荡的脑海里疯狂冲撞,带来一阵阵眩晕般的回响。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
不,不是这样的!他下意识地在心里呐喊。他需要她!需要她那平静的目光,需要她那无声的陪伴,需要她在他即将坠落时伸出的那只手!没有这些,他算什么?他只是一个即将再次碎裂的空壳!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抛弃的愤怒淹没了他。
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铁栏杆上,金属发出沉闷的响声,手背传来一阵剧痛。
但这疼痛,远不及内心那片骤然暴露在空气中的、荒芜废墟所带来的绝望。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家的。他把自己摔进床里,用被子蒙住头,试图隔绝整个世界,也隔绝那句在他脑中循环播放的话。
但黑暗和寂静,反而让那句话更加清晰,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想起第一次在天台,她看穿他表演时的平静目光;
想起她递来红豆面包时说的“暖和”;
想起她在酒吧里说的“共享阴影”;
想起她倒掉烈酒,递来清茶时的决绝;
想起她引导他书写时的笃定;
想起她在他崩溃时,那沉默而完整的接纳……
一幕幕画面闪过,那些他曾经视为“救赎”的瞬间,此刻在“力量在你心里”这句话的映照下,仿佛都变了意味。
她不是在“拯救”他。
她更像是一个……向导?一个在他迷失于自身这片黑暗森林时,短暂出现,指给他看那些他忽略了的、微小的路标——食物的温暖、文字的宣泄、拒绝的勇气、阴影中的星光……然后,告诉他,路,需要你自己去走。
这个认知,比单纯的被抛弃,更让他感到一种深沉的、无力的悲哀。
他蜷缩起来,将脸埋在枕头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他憎恨这种清醒,憎恨温宁将这残酷的真相撕开。他宁愿永远活在那份虚假的依赖里!
然而,在激烈的情绪风暴逐渐平息后,一种极其微弱的、陌生的念头,如同溺水者最后抓住的一根稻草,从意识的缝隙中浮起——
如果……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呢?
如果他此刻感受到的这份愤怒,这份恐惧,这份不甘……这些汹涌的情绪本身,就是一种“力量”的证明?一个真正空洞的、毫无生机的东西,是不会感到如此剧烈的痛苦的。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在黑暗中摸索着,打开了台灯。刺眼的光线让他眯起了眼睛。他走到书桌前,几乎是粗暴地翻开了那本写满了混乱字迹的廉价笔记本。
他拿起笔,不再是倾泻,而是带着一种审视的目光,看向那些他曾认为“恶心”的文字。他看着那些关于恐惧、关于孤独、关于自我厌弃的句子。
很奇怪。当他不带评判地,只是去“看”这些文字时,它们似乎……不再那么具有吞噬一切的力量了。它们只是文字,记录着过去某个时刻的感受。
而他,是那个书写它们的人。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微微一震。
他翻到新的一页,笔尖悬停。然后,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写下了第一行字,不是情绪,而是一个问题:
「如果没有她,明天的我,可以选择做什么?」
写完这句话,他停了下来,看着那行歪扭的字迹。
他并不知道答案。
但“选择”这个词,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从温宁的理。 论,变成了一个摆在他面前的、属于他自己的、沉重而真实的问题。
力量,或许不在她身上。
但“选择”的权力,此刻,似乎真的,落在了他自己的手里。
他坐在灯下,看着那个问题,看了很久很久。窗外的夜色浓重,而他书桌上的这盏灯,和他笔下这个未解的问题,成了这片黑暗中,唯一确定的、属于他自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