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宁消失了。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消失,她依旧会出现在教室,但那种无形的、连接两人的“共犯”纽带,仿佛在她转身走入人潮的那一刻,被悄然斩断。
她不再看他,不再与他有任何形式的交流,如同他只是教室里一个普通的、与她无关的背景。
叶藏知道,考验来了。她留给他的最后一道试题,不是书本上的知识,而是他必须独自穿越的、内心的荒野。
最初几天,那种熟悉的、冰冷的虚无感再次席卷而来,比以往更加凶猛。
没有了那道平静目光的锚定,没有了那些微小“岩石阴影”的提示,他感觉自己像断了线的风筝,在灰色的天空中无望地飘荡,随时可能被撕裂。
高木他们似乎也察觉到了他与温宁之间关系的“结束”,那种带着试探和疏离的态度再次浮现。
退缩的念头,如同黑暗中诱人的低语,再次响起:回去吧,回到那个丑角的位置上去,至少那里是“安全”的。戴上笑容,迎合他人,忘记那些关于“真实”和“选择”的痛苦挣扎……
他甚至再次拿出了那本笔记本,翻到那些写满痛苦和自我厌弃的页面,几乎要被那黑色的潮水再次吞噬。
就在这时,他翻到了最后一页,看到了自己写下的那个问题:
「如果没有她,明天的我,可以选择做什么?」
字迹依旧歪扭,但那个问号,像一个微小的钩子,钩住了他不断下坠的意识。
选择……
他猛地合上笔记本,胸口剧烈起伏。一种强烈的、近乎叛逆的情绪涌了上来。
他不想回去!他不想再变回那个只会讨好和傻笑的空壳!即使前路迷茫,即使痛苦依旧,那也是他用自己的意志,在温宁指出的那条荆棘小路上,蹒跚迈出的步伐!
他想要抓住点什么,证明那“力量”真的在自己心里,哪怕只有一丝一毫。
这个念头驱使着他。在一个阴沉沉的下午,放学后,他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再次走上了通往旧天台的楼梯。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不是因为恐惧坠落,而是恐惧于面对那个必须做出选择的自己。
他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
天台上空无一人。风很大,吹得他校服外套猎猎作响。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城市,仿佛随时会塌下来。
他一步一步,走向天台的边缘。冰冷的金属栏杆只到腰部。
他停在那里,低头,看着楼下如同玩具模型般的车辆和渺小行人。一种熟悉的眩晕感袭来,混合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终结一切痛苦的诱惑。
结束吧。只要再往前一步,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虚无……就都结束了。
这个念头清晰而冰冷。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强风拉扯着他的身体,仿佛在催促他做出决定。
就在这时,温宁的声音,不是现实中,而是记忆里的声音,无比清晰地在他脑中响起,盖过了风的呼啸和死亡的诱惑——
「看看我。一个和你一样认为一切皆虚无的人,为什么还选择留在这里?」
为什么?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
因为他还有未写完的句子?
因为明天早晨可能闻到的一缕咖啡香?
因为下一个他可能感受到的、哪怕微不足道的温暖瞬间?
因为……那个称他为“共犯”的人,或许会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偶尔想起他这个拙劣的模仿者,最终选择了继续走下去?
理由如此渺小,如此不堪一击,在庞大的虚无面前几乎像个笑话。
但是……它们是他自己的理由。不是别人强加的,不是扮演出来的,是他从自己那片荒芜的内心世界里,亲手挖掘出来的、带着泥土和伤痕的、真实的碎片。
他死死地抓住冰凉的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因为内心的激烈交战而微微颤抖。
留下,意味着继续承受痛苦,继续在虚无中寻找那些微不足道的“真实”,继续独自面对这个他无法真正热爱却又无法彻底舍弃的世界。
往前一步,则是一切的了结。
他站在边缘,站在生与死的门槛上,站在回归旧日幽灵与走向未知真实的分界线上。
风更大了,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散了眼中最后一丝迷茫。
他深深地、颤抖着,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然后,他向后退了一步。
从边缘,回归了坚实的地面。
他没有跳下去。
他选择了留下。选择了继续。选择了带着满身的伤痕和内心的空洞,继续活在这个他依然无法理解的、荒诞而又偶尔闪烁着微小光点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