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台边缘退回的那一刻,叶藏感觉自己身体里某种东西,仿佛随着那一步的撤回,彻底断裂了。
不是崩溃,而是一种……沉重的、带着痛楚的落地感。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是因为后怕,而是像刚刚结束了一场耗尽全部生命力的漫长搏斗。
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四肢百骸都充斥着虚脱般的无力感。但他抬起头,望向那片他刚才几乎纵身跃入的、铅灰色的天空时,眼神却不再是空洞和绝望,而是一种带着疲惫的、劫后余生般的清明。
他做出了选择。
不是被动地接受命运,不是扮演他人期望的角色,而是在生与死的临界点上,遵从了自己内心那一点点微弱到几乎熄灭、却最终顽强闪烁的意愿——活下去。
这个选择本身,像一道微弱却无法磨灭的刻痕,印在了他存在的根基上。
他没有立刻离开,就在天台上坐着,直到夜幕降临,直到冰冷的寒意透过地面渗入身体。
他需要这寒冷,需要这寂静,来确认这份刚刚诞生的、属于自己的“真实”。
第二天,当他走进教室时,一些敏锐的同学或许能察觉到,叶藏身上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不是刻意表现出来的平静,也不是回归以往的滑稽,而是一种从内而外的、沉默的笃定。
他的脊背似乎挺直了一些,眼神不再习惯性地躲闪,虽然依旧带着疏离,但那疏离之中,少了惶恐,多了几分清晰的边界感。
高木像往常一样,带着那种熟稔的、带着些许戏谑的态度,想让他帮忙跑腿。
这一次,叶藏没有沉默,也没有生硬地拒绝。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高木,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我现在没空。”
没有解释,没有道歉,没有附带任何表情。只是一个简单的陈述,表明了自己的意愿。
高木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他看着叶藏那双不再闪躲、甚至带着一丝不容侵犯的眼睛,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悻悻地走开了。
叶藏看着高木离开的背影,心中一片平静。没有胜利的快感,也没有丝毫不安。他只是确认了一件事:表达自己的拒绝,并不会导致世界的崩塌。
他开始更规律地使用那本笔记本。内容不再仅仅是痛苦和迷茫的宣泄,也开始出现一些笨拙的观察和思考。
他记录下天空的颜色,记录下一句偶然听到、觉得有意思的话,记录下自己对某个事件的、微不足道的看法。
书写,成了他梳理内心、确认自我存在的一种日常仪式。
他甚至开始尝试一些以前绝不会做的事情。比如,在一次美术课上,老师要求随意创作,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画些敷衍的、搞笑的涂鸦,而是用铅笔,仔细地、有些笨拙地,描摹了记忆中天台栏杆的冰冷质感,和栏杆外那片广阔、压抑却又让他最终选择留下的天空。
他知道,内心的虚无感并未消失,对世界的恐惧依然存在。
那些是根植于他性格深处的底色,或许永远无法彻底抹去。
但是,他不再将它们视为必须消灭的敌人,或者必须背负的沉重罪孽。
他开始学着,与这些“阴影”共存。
就像温宁曾说过的,承认荒漠的存在,然后,去寻找并珍惜那些属于自己的、微不足道的“岩石阴影”。
他依然是他,那个敏感、孤独、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叶藏。
但他不再是被动承受命运的浮萍。
他选择留在了这片荒漠里,并且,开始尝试着,为自己寻找下一块可以暂时栖身的、微小的阴影。
这个选择,成为了他生命中一个决定性的转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