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之间的峡谷中，碧色大湖荡漾起伏，一座古朴的亭子坐落在湖心岛上，不时可以看到白鹤掠过，柳絮纷飞。
任谁也想不到，这仙境一样的世外桃源，竟是魔教腹地，教主言墨白所居住的地方。
少年模样的言墨白坐在亭子里，远眺青山，在他身后不远，一名身披黑裙的少女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
等到言墨白的视线从亭外收回来，跪着的少女才站起身，细声禀告：“师尊，中州大旱的赈灾粮已经运过去了，共计七千万石米面，二百万车肉食，不多不少。”
“嗯。”
言墨白颔首，“把账目拿上来吧。”
少女小心翼翼递上一枚玉简。
言墨白接过来，细细感读里面的内容。
半晌，他收起玉简：“有了我魔教的支持，纵使所有田地颗粒无收，中州千万灾民也可以安然渡过此劫了。”
见跪在眼前的少女有些紧张，他淡淡笑着说：“这次你筹划有功，赏你去魔眼修行三年。”
虽然账目上还是有一些小缺漏，显然是有人中饱私囊，但人无完人，何况是魔呢。
“谢师尊！”少女喜形于色。
“为师只希望……等你有所功成之后，要记得收敛心性，不能肆意妄为，不得屠戮苍生，免得最后被魔念蒙蔽了心智。”
“弟子明白。”
“去吧。”
言墨白握住手中温润的玉简。
十年前，他因为功法缘故觉醒了前世记忆，发觉自己这一世，竟然是穿越到了前世看过的一本以诸位凤傲天主角为中心的小说里。
虽说因为魔教教主换了个角色，导致剧情发生了一些小偏差，但大致发展上还是没有变的，他终将被主角们联手刺杀而死。
于是，为了不让她们像剧情里那样对魔教恨之入骨，言墨白不得不当个活雷锋，到处送温暖。
当寒门天才少女缺少修炼丹药，只能到处找魔修抢夺，他暗中让人天天送丹上门，要多少有多少，只求她别再去惹祸，最后招惹到一位魔教长老被废根骨。
当青云剑派的女剑仙被父母抛弃，即将被卖到魔宗当杀手，言墨白提前化出一个分身，伪装成她哥哥，一把屎一把尿把她养大，给予了足够的家庭温暖。
当玉衡仙宗的宗主被魔教蛊毒折磨得痛不欲生，他又化出一个分身，住在她家给她解毒，任劳任怨，全年无休。
就连宗主那国色天香的女徒弟被手下擒获，献上来给他这个老大当炉鼎的时候，言墨白也是随便编个理由送她回去，仅仅为了让那位清冷美貌的宗主未来不至于记恨他。
可后来渐渐的，他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该只是这些。
魔教像是无数散在九洲大地上的毒瘤，所在之地，民间尽是哀鸿遍野。
前世是一个在底层苦苦挣扎的人，知道被肆意欺压的无奈，知道生离死别的痛苦。
而这个世界的凡人、底层修仙者，因为魔教的存在，每天都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所受的苦难远远更多。
曾经言墨白无能为力，可现在，他有能力改变这一切了。
他的性子本就和前几代教主不同，对称霸天下之类的事情没兴趣，也从未像那些人一样屠戮苍生。
现在想来，既然成为了魔教教主，总得为这个世界改变些什么。
他试着整顿魔教的风气，立下规矩，重设赏罚，让手下魔修去兴建水路、凿山为田，动用魔修用不上的粮食，去赈济灾民。
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可有了规矩，很多东西都是可以纠正的。
历经了十年岁月，言墨白付出了不知道多少努力，明面上的，暗地里的，终于是让魔教、让这天下向他想看到的样子一点点变好了。
或许未来还有很多路要走，但言墨白相信，只要自己还是魔教教主，总会有把这条路走完的一天。
他静静欣赏着湖边风景，不时拿起石桌上的茶水，小酌一口。
自从尝试改变魔教之后，一直从早上忙碌到晚上，很少有那么悠闲的时候了。
说起来，上一次有这样的闲暇，是什么时候……四年前，还是五年前？
他的神识没理由地恍惚了一下。
是太累了么……
不……不对！
哐。
言墨白握着茶盏的手忽然一抖，瓷杯与茶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
“千秋宗主……那么多年过去，你还是放不下么。”
数十年前，他曾隐瞒身份拜入玉衡仙宗，被仙宗的一位内门女弟子倾慕。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两人并没有实质上的露水之缘，但当他揭露身份、不辞而别后，女弟子依然幻想破灭，心如死灰，不再相信任何男子，从此一心问道。
那位内门女弟子，正是如今玉衡仙宗的宗主，千秋雪。
也是此时站在他身后之人。
“言教主，别来无恙。”
一位冰清玉洁的绝美女子在言墨白身后寸许处显现出来，银白长发披落腰间，白皙圆润的赤足踩地，却丝毫不染尘埃。
虽然言墨白的分身天天都在给她化解蛊毒，但千秋雪并不认识他的本尊，在她眼中，两人是数十年后第一次重逢。
千秋雪手中捏着一把银色发簪，尖头抵在言墨白的后心处，她贴着他的耳根，吐气如兰：“言墨白，你的所有野望，都到此为止了。”
发簪微微刺入他的衣袍，没有血渗出，只有丝丝缕缕的黑色魔气如香火般飘散出来。
“不要想有人来救你，摇光派的依掌门已经设下阵法，隔断了内外天地……”
“依掌门？”
言墨白诧异地望向大湖的彼岸，以他的视力，能清清楚楚看见坐在阵法枢纽上的的窈窕身影。
依袅袅。
她竟然是炼神修士了？他惊讶地望着那道倩影，随后又释然。
也是，这些年给她送了那么多丹药，若是没有炼神，反倒有些对不起他。
言墨白缓缓开口：“只凭你们两个人，可杀不了我。”
“言教主，久闻大名了！”
一道剑光落下来，在言墨白面前化作娇小玲珑的少女。
少女年纪虽小，可她身上锐利的剑意却是让言墨白都忌惮三分，赫然是炼神后期的修为。
“原来还有你，安筱鱼。”
“教主也听过我的名字？”少女似是很惊讶的样子。
言墨白打量着她，眼前娇俏的身影渐渐和记忆中的那个妹妹重合在一起，过了会，他突然笑了一声，“青云剑派百年不出的绝世剑仙，我也是听说过的。”
十年过去，那两个孩子都已经长大，修成大道了啊……要说始终没变的，应该只有他自己了。
所有的时间都放在改变魔教的事上，言墨白的修为一直没有长进。
有三位炼神修士在这里，言墨白知道，自己难逃一劫了。
“教主，接下来，我会散去你毕生所修的魔功，”
千秋雪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刻入骨髓的恨意，“再之后，我会打断你的魔脉，让你今生今世永远只能做一个凡人。”
言墨白一言不发，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你不想说些什么吗？”千秋雪冷冷问。
“成王败寇，一死而已。”言墨白平淡地说。
魔教这些年的改变世人有目共睹，可这几位依然来刺杀他，说明在她们眼里，只有他这位教主死了，天下才能安定。
若是十年前的他，或许会把暗中帮助过她们的事情统统抖落出来，换取对方饶他一命。可现在，他却只觉得兴味索然。
什么都不愿想，什么都不愿说，什么都不愿做。
十年前魔教猖獗世间，到处都是寻人启事，家家挂着白幡，男子沦为血食，女子沦为玩物。
以后没了他这位魔教教主，又会变成什么样？
今日的繁荣盛世，终不过是镜花水月啊……以为自己能改变什么，到头来却什么都改变不了，或许这就是命数吧。
他还记得小说里所说，仙魔两道最终大战之前，半个九洲都在战火中崩毁，所有城池都十室九空。
那样的未来，难道就是你们这些正道修士想要看到的么？他忽然想质问她们，可话到嘴边，却又只剩下一声冷笑。
两个晚辈就算了，千秋雪身为仙门第一大宗玉衡宗主，会不知道这些？
她一定知道的。
既然如此，就让她如愿吧。
本以为未来还会更好，可谁能料到，原来现在他眼前的，已经是九洲最美好的年代了啊……
言墨白遗憾地最后看了一眼湖中的景色，抬起一指，点在自己的眉心。
躁乱的魔气灌入脑海，在失去意识前，他依稀看见千秋雪抓着自己的手，稳住了他濒临破碎的神海，耳边尽是她讥讽的声音。
“言墨白，我之所以不杀你，是为了让你亲眼看看，你倾注了毕生心血的魔教基业，到底是如何被我覆灭的！”
“我会让你知道，你当年离开时自负的背影，到底有多可笑！”
那便……再看一眼吧。
言墨白闭上了眼睛。
我曾亲眼所见的，血色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