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士德的指尖已经触到了铳套的搭扣,他没有丝毫停顿,手指如同毒蛇吐信般精准,以接近一瞬的速度抽出了里面的大口径手铳。
“别把自己说的很了解我们一样!”
木唐莲字字戳心的反驳无不触动着浮士德的逆鳞,少有表露怒意的他此时怒皱眉目,整个人突然猛地向左倾斜闪身,躲开了一直抵着后脑勺的生命镭射枪,同样几乎是在闪避动作发生的那一刻,他右手里紧握的那把手铳的枪口也近距离的瞄准了木唐莲的头盔那里。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伸成了一条濒临断裂的细线。
巷道里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房檐滴水那单调而冷酷的“啪嗒”声,就像为这场死局敲响的丧钟。
灰喉的整个世界,被压缩进了浮士德那把粗犷手铳的准星与木唐莲头盔之间那不足半米的距离。她的呼吸被死死地卡在胸腔,心脏的每一次搏动都像一记沉重的铁锤,砸在她的肋骨上,带来一阵阵发闷的剧痛。
灰喉看见了,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木唐莲那副身躯于枪口抵近的瞬间,出现了细微的僵硬。那是一种纯粹的、源自生物面对突发状况本能的肌肉凝固。豪快者的武器威力再大,也需要击发的时间;而此刻,浮士德拥有绝对的、无可辩驳的先手,他随时可以抢在木唐莲做出任何反应之前,用一颗普通但致命的子弹,在木唐莲那坚固的头盔上开一个洞。
“ 我的错……”
这个念头并非简单的懊悔,而是一种混杂着冰冷绝望的自我审判。是她,是她的犹豫,是她在战场上那该死的、不合时宜的思考和犹豫,为敌人创造出了这个完美的死局。如果她早零点五秒,哪怕是零点三秒扣下扳机,用弩箭进行警告射击,局面都不会沦落至此。
浮士德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片深不见底的、毫无波澜的灰色,他几近傲慢的平静,是建立在对灰喉心理的精准预判之上。他赌对了,他赌的就是一名弩手在友军被胁持时,那份刻在骨子里不允许误伤的纪律性。他已经赢得了战术上的绝对主动。
“豪快者!”
灰喉那一声夹杂着绝望与惊骇的呼喊,像是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圈像样的水纹都未能激起,便被巷道中凝固的死寂彻底吞没。
然而,灰喉预想中那撕裂空气的枪声并未响起,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刺耳到足以让耳膜流血的、金属与金属之间最原始、最暴力的碰撞。
“锵———”
声音的源头,是木唐莲。就在浮士德即将完成源石技艺的驱动引导刻石子弹击发的前一个刹那,木唐莲动了,那不是常人应有的反应速度,而是一头被逼入绝境的蛮牛,在一瞬间将全部的愤怒、屈辱与杀意压缩并引爆的狂暴反扑。
没有多余的转身动作,木唐莲以右脚脚跟为轴,整个身体像一根被瞬间拧紧的钢缆,腰腹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带动上半身猛地向后反旋。与此同时,她手中那把生命镭射枪的形态发生了剧变。伴随着数声清脆的机括解锁声,枪身两侧的装甲板向外弹开,一道闪烁着炽白色能量光晕的实体剑刃从原本的枪管内部猛然弹出、延伸、锁定!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到在灰喉的动态视觉里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那不再是一把枪,而是一柄闪耀着毁灭气息的短柄长剑。
木唐莲反手握剑,身体旋转的离心力被完美地灌注到右臂之上。她没有选择常规的劈砍,而是用了一个更加刁钻、更加迅猛的上撩斩!剑刃在昏暗的巷道中划出一道如新月般的白色光弧,精准无比地从下往上,狠狠地扫在了浮士德那把大口径手铳上。
浮士德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的瞳孔因剧痛与震惊而猛然收缩。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顺着手铳传递到他的手腕、手臂,乃至半边身子。那感觉不像是被兵器格挡,更像是被一辆高速驰来的列车迎面撞上。他的手指被震得瞬间麻木,失去了对枪械的任何控制力。
那把沉重的、凝聚着死亡威胁的手铳,划出一道狼狈的抛物线,“哐当”一声掉落至远处的石板上,溅起一圈污水,滑行了数米后,无力地停在了一个浑浊的水洼里,彻底熄灭了所有的威慑。
浮士德的身体被这一击的余波带得踉跄地连连后退。他那只握枪的右手不自然地垂下,手指微微抽搐着,虎口处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但那只受伤垂落的右手,以及虎口处不断渗出的鲜血,似乎都只是与他无关的伪装。疼痛,这种足以扰乱常人心神的信号,对他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当浮士德后退稳住身形的那一刻,他那只始终被忽略的、完好无损的左手,已经完成了新的战术部署——
一枚小巧的、拔除了保险环的金属圆柱体,从他掌心悄无声息地滑落,以一个被精确计算过的角度,滚向巷道中央那片最开阔的地面。
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
正当灰喉的大脑还竭力处理那场电光石火的交锋,试图重新建立对战局认知的前一秒——那枚金属圆柱体,爆开了。霎时间,巷道里的一切色彩、轮廓、阴影,都在这片突如其来的“白”面前彻底消解。灰喉感觉自己所有思绪的都搅成了一团无法分辨的浆糊。她下意识地闭紧了双眼,身体因为剧烈的感官冲击而无法自控地颤抖,手中的弩几乎要脱手坠地。
混乱,仅仅持续了不到三秒。但对于浮士德来说十分富裕了。
在这片致盲的白光与震耳的轰鸣掩护下,浮士德的身形开始变得模糊、扭曲。他衣服的颜色迅速变淡,轮廓变得透明,最后只在原地留下一个极其微弱的视觉残影。他几乎是飘到了那把掉落在角落的、属于他自己的弩旁,透明的手掌一把将其捞起。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只有在他转身、脚尖发力,向巷道深处狂奔时,才带动地上的积水发出了几声几不可闻的“啪嗒”声。
“他逃走了。”
等灰喉的视力与听力完全恢复时,巷道里已经只剩下弥漫着刺鼻硝烟味的白色烟雾,以及空气中那股源石技艺发动后留下的、若有若无的波动。灰喉急匆匆地追出巷子,浮士德则是早已溜之大吉。
“别追了。”木唐莲跟了上来,不紧不慢的说道:“让他走。”
听见木唐莲这么说,灰喉看着她先是一愣,有点难以置信:“可是……”
“别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对此早有把握的木唐莲翻出了豪快手机,将龙门的地形图投影了出来,两个标着豪快者双刀船帆图标的原点正绕过一条条不规则的巷道前往贫民窟的深处。
“我早在拿家伙顶着他脑袋时,就偷偷往他身上不同的地方放了两个跟踪器。一个负责跟踪,另一个负责第一个追踪器挨发现扔掉后的备用。他逃走反而越好,这样才能放长线钓大鱼。”木唐莲说完合上豪快手机,头盔下的她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这样吗……”
了解到木唐莲还留有后手,灰喉才松了口气,再看看自己手中从木唐莲出现后截止目前都未曾击发过的弓弩,心里顿时充斥着一种莫名的挫败感与自我厌恶。
“灰喉对吧?”
木唐莲忽然间的声音使灰喉从沉思中回到了现实,发现木唐莲正以双手叉腰屈低身体的样子近距离打量着自己。接着木唐莲站直腰板笑道:“多谢你啦姐妹,帮我拖住了那个家伙,给了我后面能逮住他俩的机会。”
“啊?谢我?”木唐莲突如其来的道谢令灰喉摸不着头脑,按道理来讲被人救了该道谢的不应该是自己吗?自己一个拖了后腿的有什么值得让对方表达谢意的?
“你这人真奇怪。”不知该怎样回答的灰喉想了会儿,那静默的面容才略带着腼腆的作出回复,但也很奇怪,向来独来独往的她发现,自己并没有任何抵触或反感木唐莲对自己“姐妹”这个有点套近乎的称呼。
“怎么就你一个?”灰喉这时问道:“情报上不是说,你们豪快者跟博士和阿米娅在一起的吗?”
“我单独行动了,来抓梅菲斯特他们,虽然是先斩后奏的那种。”木唐莲一边把追踪定位的信息共享给劫音介他们,一边回答着。也问道:“姐妹你呢?怎么也独自在龙门行动?”
“我是想做点什么才来的……”灰喉眼神中透露着一些难以言喻的神色,有对过往的愧疚,也有作为一名罗德岛干员对本职工作的责任感,她继续说道:“本来想去和阿米娅汇合的,结果中途为了绕开那些叫牧群的敌人耽搁了时间,结果现在通讯出了问题始终联系不上他们。”
“这同样是我眼下要处理的事情。”
木唐莲用豪快手机投影出了发给博士的那些共享信息内容,简单解释起来:“目前整合运动那边靠信息战干扰了龙门大部分地区的通讯,我追梅菲斯特的同时也得帮博士他们排除信息闭塞的问题,隔一段时间就得更新一次。”
“那阿米娅他们现在在哪?”灰喉上前一步问道。
“我刚刚跟他们联系过了,说是在贫民窟里汇合。”木唐莲发完信息给另一半的劫音介等人更新完最新情况后合上手机,笑了笑:“既然咱们目的地相同都是顺路的,就一起呗,路上相互还能有个照应。”
灰喉听完,并没有说什么,默默点了点头,接受了木唐莲的邀请,面色依然沉默。只不过这次,心情上的压抑或多或少得到了缓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