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文章出自晋代的《南方草本状》，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对系统性生物防治的记载。
文章记载了广东地区利用黄猄蚁防治柑桔害虫的过程——人们会拿草席包裹着黄猄蚁到集市售卖，如果种柑橘的农户没养这种蚂蚁，柑橘就会被虫子吃得体无完肤。
“这段话……”
蒂莘理解了话里的意思，若有所思。
虽然不知妲己画中形容的场面在何地发生，不过，使用蚂蚁来对付害虫的思想，倒的确是足够新颖，闻所未闻。
那家伙总是能提出别人想都想不到怪办法。
不过，蚂蚁能对付蝗虫吗？
姜老在一旁听得颇感新奇。
他所著的《六韬》中大多是治国和打仗的学问，并不涉及这些农耕生产的具体知识。
因此，现在讨论的生产计略，正好在补完他的知识盲区。
不免让他产生了如海绵吸水，快速充实自己的爽感，同时大脑也快速运转开来，追问道：
“蝗虫行动矫捷，力量奇大，又可以飞到空中……我们真能用蚂蚁对付吗？”
“当然不能！”
“咦？那难道是……别的虫子？”
几人绞尽脑汁，开始思考什么虫子能快速捕杀蝗虫。
蜻蜓吗？好像不够多啊，蝗虫泛滥起来遮天蔽日，谁吃谁还说不定呢。
“等等……”蒂莘脑中灵光一闪，“莫非……鸟？”
“对咯！”
还得是经常带兵打仗的，经常要根据战局随机应变，脑子就是活络。
蒂莘率先跳出了以虫治虫的框架，扩大了生物防治的应用范围。
“可是……鸟也不听我们的啊！”蒂莘秀眉再次皱起来，“要是真有人能使唤燕雀为自己驱使，那岂不是神仙的手段……”
“何必要什么神仙手段，鸟吃虫天经地义，难道它们自己不懂得加餐？”
“这……那又如何确保飞鸟愿意来农家地里灭蝗？飞鸟往往躲避黎民栖息之地……”
“养啊！”我露出看傻子的眼神，“我问你，鸡肉好不好吃？鸭肉好不好吃？”
蒂莘想了想：“好吃，可惜太奢侈了。喂养鸡鸭需要粮食，农人自己粮食尚不够吃，又怎能……”
话说一半，蒂莘愣住。
眼睛逐渐瞪大。
“你意思是……”
“以飞蝗壮鸡鸭，蝗肥则鸡鸭肥！蝗虫来了？正好！春秋放鸡鸭扫蝗，等秋天鸡鸭出栏，嘿嘿嘿……炸鸡，烤鸭……嘿嘿……”
说着说着我口水差点没憋住。
可恶，实在是太想念现代的食物了！
为啥别人都穿越到剑与魔法的魔幻世界，我却要从青铜时代开始啊？
麻麻麻！
而此时此刻，蒂莘呆愣了好半天。
“战胜蝗神之法……就这么简单？”
养鸡鸭？
就这？
就这？？
就这？？？
这可是从人类进入农耕时代开始，便一直困扰着人类的无解之题啊！
在大商之前不知道有多少个王朝毁灭于一场蝗灾，又不知有多少黎民死在了铺天盖地的蝗风暴之中，活生生的饿死！
横尸千里，杀人互食！
结果，现在，妲己给出的解决办法就只是两个字……
养鸡！
一个几百年前人类就已经学会了的行为，可是从来没人想过，通过大规模的养鸡来对付蝗灾。
“为什么我没想到？！”
旁听的比干突然哭了。
回想武丁年间亲眼目睹的一次蝗灾，他一边大哭，一边狠狠抽了一下自己嘴巴。
“为什么没人想到？”
左脸完事右脸又是一下。
明明这么简单，就像是之前粪便堆积之处草木丰茂这条规则，明明答案就在那里……
可是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从没人想过应用呢？
难不成，每个人的脑子都被封印了吗？！
正在比干疯狂的惋惜和自责之时，姜老的话，却突然让他停了下来，想通了一切。
没人想到的原因很简单。
“岂有此理！”姜老突然拍案而起，愤怒到面红耳赤。
他遥遥向着天空抱拳一拜，而后怒声斥责道：“飞蝗乃是上天派来的使者，若国君仁德，蝗神自然也就不会降下灾难。若国君昏庸无道，那蝗神就会降灾惩罚！此乃天经地义之事！怎能任由鸡鸭吃了天使？”
是的，这就是原因。
在人类与蝗虫斗争的漫长岁月里，对蝗虫的恐惧已经深深刻在了农耕文明的骨子里，以至于衍生出了蝗虫崇拜。
蝗虫被敬为神明来顶礼膜拜。
人类别说放鸡鸭对付蝗虫了。
哪怕是蝗灾肆虐的时候，农人也不敢私自捕杀蝗虫来降低损失。
因为“蝗”是“神使”！
如果胆敢伤害“神使”，那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而蝗灾肆虐，从不是蝗虫自己过度繁衍的错，而是国君的错，是国君不够“仁德”，所以才上天才会降下惩罚！
千百年来，人们坚信此理。
而且还将继续相信下去，一千年，两千年。
“狗屁的神使！”
我也拍桌起身，然后龇牙咧嘴的揉了揉小手，道：
“若飞蝗是神使，代表天意惩罚暴君。那暴君的过错又为何要让黎民来承担？蝗灾肆虐，你真以为会影响到达官贵胄的钟鸣鼎食吗？！活不下去的向来只有黎民！”
“是！饿殍遍野，黎民受了苦，但那不正是揭竿而起的开端吗？”姜老反驳，“若非如此，怎能让暴君付出代价？”
“什么智障逻辑！你上天推翻暴君到底是为了谁？”
“当然是为了黎民众生！”
“所以，若真的有神，它明明有一万种办法直接干掉暴君，却选择要让蝗虫来折腾死黎民，让人间饱尝战乱饥贫之苦，然后再换一个新的暴君上去，再折腾一波众生，循环往复。你这神是吃饱了撑的还是脑子有问题啊？你这到底保护的是哪门子的黎民众生了？”
“此为天数，天理循环，神也不能直接改朝换代，要借黎民之手……”姜老悲声道，“哪怕天神也不能为所欲为啊！”
“那还叫什么神啊，叫废物吧。”
“……”
整个世界的空气都凝滞了。
所有人惊恐的瞪着我。
小苗端来的新茶都摔在地上，发出啪嚓一声。
两个新来的鬼方孩子吓得摔倒，连大气都不敢喘。
偷听的苏护绝望捂住了心脏。
哪吒竖起一根大拇指，露出“还是你牛逼”的敬佩表情。
这话……是能说的吗？
举头三尺有神明啊！
她就不怕吗？
真不怕吗？
“呼——”
我端起茶杯，呷了口微凉的七分糖豌豆糕自制奶茶。
重新坐下来，平静的低头道：
“姜老，千百年来，黎民已经相信太多次，太多次神明了……
至少这次，给黎民个机会。
让他们相信一回自己的双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