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最终不欢而散,如同过去每一次争吵。妖王们带着各自的算计和不满,纷纷离去,准备继续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焱萝虽然气闷,但还是邀请路仪同行,她的领地獠牙林与鹿鸣山方向大致相同。路仪摇了摇头,平静地谢绝:“我还有些事,你先回吧。”
焱萝也不强求,叮嘱她小心后,便腾空而起,裹挟着一阵热风离去。
路仪并未直接返回鹿鸣山,她假意朝着自家方向飞出一段距离,神识悄然铺开,确认四周再无其他妖族气息后,身形一转,如同融入水流般悄无声息地沉入了下方那片深邃的湖泊。
湖底并非漆黑一片,反而有微弱的磷光闪烁。龟佬那庞大的身躯静静趴在湖底软泥上,仿佛一座亘古存在的山峦。
“你来了。”龟佬苍老的声音直接在路仪脑海中响起,避免了水波的震动。
路仪站在龟佬巨大的头颅前,微微颔首,算是行礼。“你要见我?”
“方才会议上,你为何一言不发?”龟佬问道,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路仪神色不变,语气淡漠:“说了也是白说。他们只想听自己想听的。”
龟佬沉默片刻,换了个问题:“对于邪魔进攻拒魔关,你有何想法?”
路仪闭口不言,只是静静地看着龟佬。
龟佬叹了口气,巨大的龟眼似乎能看透人心:“你……是否比较认同焱萝那孩子的想法?”
听到这个问题,路仪才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清冷,但条理清晰:“邪魔势力非同小可。其数量不明,目的不明,且完全无法沟通,但它们造成的破坏,大家有目共睹。拒魔关一日被重创,足以证明它们的力量远超我们之前的预估,不容小觑。”
她顿了顿,继续道:“若单从对抗邪魔的角度看,为了保险起见,与人类建立更深层次的合作,集中力量,确实是更明智的选择。”
“但是,”她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在场的,包括人类那边,有多少是真心只想对抗邪魔?停战归停战,在绝大多数妖族眼中,人类依旧是敌人,是侵占我们土地的仇寇。人类那边,抱有同样想法者,恐怕也不少。”
“根深蒂固的仇恨与猜忌之下,真正的合作无从谈起。”路仪最后总结道,目光平静无波,“既然明知没有希望,又何必浪费口舌。”
龟佬静静地听着,待路仪说完,湖底陷入短暂的沉寂。那巨大的头颅微微动了动,带起些许暗流。
“这只是你的想法,路仪。”龟佬的声音缓慢而深沉,“为何不去尝试?世事如流水,看似固定,实则无常。或许……事情会有转机。”
路仪微微蹙眉,看向龟佬的眼神带着一丝探究:“你为何会这样想?”她了解龟佬,这位长者从不轻易抱有幻想。
龟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出了一个沉重的事实:
“我的大限,将至。”
路仪沉默了。
她了解龟佬,它从不开玩笑。
初临此世,发觉此间天地有灵气可修行时,路仪并非没有过遐想。寻仙问道,长生不老,哪个穿越者不曾有过类似的野望?然而,这个世界残酷地告诉她,没有仙神,更没有永恒。
这个世界是圆的,天上的太阳是个巨大燃烧的火球。修行,不过是让个体变得更强,掌握呼风唤雨、移山倒海之能,并在此过程中延长自身的寿元。但这一切,都有其尽头。无论人族还是妖族,无数惊才绝艳之辈前赴后继,却始终无人能真正突破那层看不见的壁垒,抵达传说中的永生之境。甚至,连飞出这片孕育他们的天地都做不到。
路仪自己也曾尝试过,向着苍穹的至高处攀升。然而,越往上,便越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制力量,并非简单的引力,而是某种更深层、更浩瀚、更令人绝望的束缚,仿佛整个天地便是一座无形的牢笼。
万物终有尽时。这个道理,在这个拥有超凡力量的世界,依旧适用。
她只是没想到,龟佬的“尽头”,会来得如此之快。这位见证了不知多少岁月变迁的长者,终究也走到了时光的悬崖边。
良久,路仪才听到龟佬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自嘲:“老夫作为这妖盟的第一任领袖,无疑是……极其失败的。”
它顿了顿,巨大的眼瞳聚焦在路仪身上,说出了真正的目的:“路仪,我在想,由你来接我的班,如何?”
路仪猛地抬眼,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为什么是我?”
“你有实力,方才一招击溃那黑熊,便是证明。你有天赋,修行速度远超同侪。你比大部分只懂得好勇斗狠的家伙有脑子,看得清局势。”龟佬缓缓道出理由,目光深邃,“而且你还年轻,拥有我们这些老家伙所缺乏的……可能性。”
它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埋怨:“更重要的是,这妖盟的建立,当初本就是你牵头,硬是把老夫从这湖底请出来主持大局的。结果倒好,你自己撂下挑子,躲清闲去了,留我一个老人家在前面顶着那些纷争吵闹。”
“可连您的威望都压不住他们,那些大王又怎么可能听我的?”
“威望?”龟佬嗤笑一声,“在妖族里,这东西不堪大用。它们骨子里只认一样东西——实力。绝对的实力。你有,它们便怕你,便不得不听你。只是……光有实力还不够,还需要手腕和头脑,这正是大部分妖王所欠缺的,而你,或许可以。”
路仪还想再说什么,龟佬却打断了她:“我明白,你志不在此。我也清楚,在你眼里,妖族联盟或许就是一群难成气候的乌合之众。”
它的话直接点破了路仪心中所想。
“这也只是老夫的一个想法,你不必立刻答复。”龟佬的声音缓和下来,“只是让你考虑考虑。若你实在不愿,老夫……也只能再找找看,或者,这妖盟解散了也罢。反正如今这局面,有它没它,似乎也没太大差别。”
它最后叮嘱道:“眼下对你而言,最紧要的还是提升自身的实力。无论你最终是否愿意接下这个担子,唯有实力,才能保障你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路仪不再多言,对着龟佬微微躬身,随后转身,破水而出。
离开湖泊,返回鹿鸣山的途中,天光已大亮,但路仪的心绪却不如这天色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