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蕾眼中的克莉丝汀并无异常。
依旧懂事，依旧让人省心，依旧沉默寡言不喜欢说话。
不过至少从这点来看，克莉丝汀的确从她身上继承了某些特质。
所以也怪不得有人会说，忍冬骑士看起来好像年轻时的剑圣大人……他们有同样沉稳可靠的气质，只是看到他们的背影，便会让人觉得安心。
格蕾就曾听闻过这说法。
不过那时的她并没有在意……或许是因为她一直都很忙，忙着为人类为图伦帝国鞠躬尽瘁，忙着修行练剑，忙着在大陆各处奔波……对她而言，闲暇时间像沙漠中的水源，总是如此弥足珍贵。
或许格蕾得承认，她其实并没有她所认为的那样了解克莉丝汀。
尤其是现在。
身份错位之后，她不再是克莉丝汀的老师，她忽然从原本的高处跌落，无论是武力、头脑亦或是地位，如今的她都远远逊色于克莉丝汀。
格蕾看着克莉丝汀面色如常地将特制的训练用剑挥得轻松写意，不见丝毫疲态，而她自己就连轻飘飘的木剑都没办法像样地挥动。
她忽然有些羞愧。
的确，师不必贤于弟子，但她既然是克莉丝汀的老师，就有义务教给克莉丝汀些什么东西——可这么多年里，她真的有教会克莉丝汀什么吗？
似乎是有的，她将自己的毕生所学都倾囊相授了，所以克莉丝汀才能在这个年纪就成为忍冬骑士，拥有如此强大的武力。
可不应该……作为老师不应该只教会弟子这些。
作为老师，应当了解弟子的想法。
「现在或许是个机会。」
格蕾想。
「克莉丝汀不知道我是谁，她大概把我当成是遭多洛莉丝胁迫的受害者了，所以我能不能借助这个机会，尝试去了解克莉丝汀的想法呢？」
过去的她一半是拉不下面子，另一半则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而如今……
如今她变成这样之后，再面对克莉丝汀，居然不觉得那么无所适从了。
这或许是因为以前她背负着克莉丝汀的憧憬与敬仰，为了给克莉丝汀树立一个好的榜样，她就只能去扮演可靠的大人角色。
而变成魔女之后，克莉丝汀不再视她为偶像，相反，她们第一次以平等，或者说她略低的关系交流。格蕾从保护者摇身一变成为了被保护者，可她并不觉得难过，她居然觉得还不错。
——她居然觉得从剑圣变成魔女，也并没有那么令她难以接受。
然而这是不对的，这……这种想法本身就不应该出现！
像在梦中一脚踏空，猛烈袭来的失重感让格蕾骤然清醒过来。
她下意识松开手，于是原本被她紧握的木剑便当啷坠地。
「我怎么会这么想？」她失神，问自己，「我怎么会觉得……变成魔女也不错？」
没有人能给她答案，包括格蕾自己。
或许多洛莉丝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多洛莉丝不会说的，她大概只会一如既往地露出神秘的微笑，用这样的表情告诉格蕾，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格蕾讨厌这种感觉。
但这感觉并不会让她轻易动摇，她告诉自己，这一切大概都是多洛莉丝的阴谋，所以千万不能上当，保持平常心就好。变成魔女对她而言或许会有一些好处，但相比于她曾经的力量，相较于整个临冬城乃至于图伦帝国的安危，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她很擅长做这样的抉择。
两害相权取其轻。
她一个人的感受怎么可能比那么多人的和平喜乐更重要呢？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了，不是么？
所以很快格蕾就摒弃了那些古怪的杂念，然后俯下身，想要把掉在地上的木剑捡起来。
只不过，她的指尖还未曾触碰到剑柄，就有人先她一步拿起了那柄木剑——
是克莉丝汀。
不知何时，原本在另一边练剑的骑士姬已经走了过来，站在了格蕾面前。
她轻轻捏住那柄木剑的剑刃，慢慢挺直脊背，相较于绝大多数成年男性也毫不逊色的身高让她能够轻松俯视比她矮了一头还多的格蕾。
或许是刚锻炼过的缘故，骑士姬身上起了薄薄一层细汗，热气蒸腾在她浑身漂亮而丝毫不显突兀的肌肉上，让她对格蕾莫名有了种奇怪的压迫感。
“给你，”她用蔚蓝色的眸子紧盯着格蕾的眼睛，面无表情地将那柄木剑递还过去，“好好握紧了。”
克莉丝汀捏的是剑刃，她很贴心地将剑柄朝向格蕾。
然而可惜的是格蕾并没有注意到这点细节，格蕾只是莫名有些慌乱，于是不敢去看克莉丝汀的眼睛，只低下头，迅速接过了木剑，努力扮演出紧张的模样。
“是，”她假装不安回答，“克莉丝汀大……”
她下意识想喊“克莉丝汀大人”，然而还没等她说完，克莉丝汀就打断了她。
“我上次对你说过，”骑士姬的嗓音低沉，略带沙哑，“叫我克莉丝汀就好了。”
格蕾愣住。
她并不明白这简单的，称呼的变化究竟代表着什么，但她隐隐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劲，只不过她说不上来——不过似乎从她变成现在这样之后，类似的感觉在越来越频繁地袭击她。
她说不出这究竟是好是坏。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她点头，轻声回答说：
“好。”
然后格蕾便想要转身离开。
既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现在这变化究竟是好是坏，索性就远离吧，暂且结束今天的修行，去找斯嘉蒂，问一问解药配制得怎么样了。
可就在她刚产生这样的想法后，她听到克莉丝汀低声问：
“你想学习剑术？”
格蕾转身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下意识抬头，试图观察克莉丝汀的表情，却并未在那张凛然高洁的脸上找到什么奇怪的东西……虽然其实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到底想要看到克莉丝汀什么样的表情。
——这真奇怪。
她迷茫地想，但又迅速转移了注意力。
因为更值得关注的事是克莉丝汀问她是不是想学习剑术……这是否是个机会？是个让她能够了解弟子心思的好机会？
［未完待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