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假的？！老邵！你疯啦？！”见到邵峰没有否认，唐无锋率先激动地喊了起来。“你这么做，坏了规矩啊！”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听到这话，邵峰就气不打一处来。“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每次什么好处都先让蓬莱的方家得了，大家都是人中龙凤，我就不信诸位心里没有一点怨气？”
此言一出，举座沉默。
邵峰知道自己这话说到了大家伙儿的心坎里，想着左右事情败露，还不如痛痛快快地发泄出来，恶向胆边生，接着补充道。
“是，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可规矩不也是人定的吗？！你说要是方家后裔觉醒了御龙尊，那我无话可说，任他带走便是。然而到了现在方家那边一点儿动静没有，就咱们在这巴巴地等着——咋了，没了他方家咱们这仙就不修了？”
“要知道，历来就数方家从凤凰身身上薅走的重生机会最多，如今的凤凰身遭歹人毒手，我也不求其他的，就冲着她身上那些奇蛊，为了灵仙教的发展，我拉下了老脸也要拼这一把！”
灵仙教教主这会儿倒是坦坦荡荡的了。
“你们说我错，我认，认得心甘情愿。可你要说这规矩一定要遵守，我心里不痛快！大家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谁没点手段？这龙裔血脉就如此高贵？所有人都要给他让道不成？约定俗成的，难道就是对的？就是不能更改的？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少说两句吧，邵教主。”烟霞坊坊主颜楚曦神色复杂。“有些事情，心里清楚就好，摆到台面上来说只会给你自己招来麻烦。我们是仙道中人，不是那些做事全凭好恶的魔道中人......”
她没把话说完，但在场众人都明白她的意思，邵峰要是再接着说下去那可就不礼貌了。
尘剑宫宫主夜风奏打起了圆场。
“嗨呀，大家都是老熟人了，咱们这私下里会面说点不上台面的话，只要没人摆到公开场合说就行了嘛。我想，都到我们这身份了，也没人会干这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跑去告状的破事儿吧。”
夜风奏隐晦地环顾众人一圈，故作轻松地开起了玩笑。可都是千年的老狐狸，谁不明白他的意思是“刚刚邵峰这话，你们谁要是告状到蓬莱方家，那可就是自降身份、为人所不齿，到时候可别怪自己被笑话了”。
于是一个个纷纷点头，表态自己不是那样的人。
韩子悠和夜白芷作为小辈，跟着这些老东西的思路，脑子里的沟拐七拐八的也还是想得吃力，这俩就不明白为啥这些人说话跟打哑谜似的，说一半藏一半，想得头破还要揣摩。
也难怪，一个是前任大学生，该群体著名特点就是“目光中透出清澈的愚蠢”，面对成年人之间的人际关系那叫十窍已经通了九窍的厉害。
一个是在宗门里被宠坏了的古灵精怪的主，主打一个自在随心，就没考虑过要拐弯抹角地说话。
倒是早早就经受过江湖的毒打的方故渊，眼神闪动，凑到夜风奏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后者点了点头，然后露出颇为欣慰的笑容，用眼神示意这件事就交给他去办。
诸位掌门又借着这个机会，边蹭吃蹭喝边友好寒暄了一阵，仿佛刚才那出闹剧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然而心里是怎么想邵峰的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反正不劳方故渊费心，这些老狐狸或许不会将邵峰说的话透露出去，可他想要瞒天过海偷偷将凤凰身娶过门的事情绝对会在仙道闹得沸沸扬扬的，也不知道仙道联合议事机关组织九天会有何反应。
不过，其他人走后，尘剑宫一行人还是留了下来。
修仙嘛，修的不仅仅是仙，更是心性胆识和人情世故。
——有些话虽然要说，可也不好在那么多人面前说。
果不其然，书房内坐在太师椅上的邵峰气得把手上一个白瓷玉骨茶杯捏了个粉碎。
他恶狠狠地瞪着方故渊。
“就他妈是你小子害得我丢了这么大的人！！”
从方故渊第一时间点破他的所作所为时，邵峰就知道肯定是这家伙干的了。
可他同时也不明白，自己也没惹过方故渊吧？
夜风奏那老狐狸教出来的小狐狸，平白无故地和自己较什么劲啊？
邵峰知道，即便是仙道，也有鄙视链存在。
比如说独占鳌头的蓬莱方家，仗着自己是龙裔，平等地看不起其他各个门派，好像只会用鼻孔看人了。
再比如说尘剑宫、芳菲谷和琴瑟门这种名门正派，或多或少对于以蛊术发家的灵仙教和以暗器制作、刺杀为主的无影门存着些小觑的心思，觉得属于是不入流的流派。
不过那一般也都是仙门弟子之间的攀比，算不得什么深仇大恨，更不会被门派大佬们摆到台面上来说。
就算这方故渊心里有些看不起灵仙教，也完全没必要做到这个程度啊？惊动了这么多掌门，到底算个怎么回事儿啊？
“确实如此，这一点是晚辈的不是了。”方故渊从善如流，低头拱手作揖，道歉的程式倒是有了，可邵峰愣是没从他脸上看出半点真心实意的歉意。
“哼。”
“晚辈斗胆有一事相求，还望邵前辈大人不记小人过，且听上一听。”
“哦？”邵峰挑眉，想看看这平日里看起来斯斯文文、实则咬起人来狠厉得很的小狐狸想耍什么花招。“你要说的话，你们掌门知道吗？”
“知道。”
“说来听听？”
“晚辈想......”方故渊脸上流露的那分犹疑愈发明显。“想把凤凰身接到自己身边照顾。”
“哈？！”邵峰气得直接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木制茶桌也在那力道之下瞬间化为齑粉。“你说什么？！”
“晚辈想带走凤凰身，带到尘剑宫调养。”
“不行！”邵峰直接就是一口否决。
开玩笑，先前方故渊害得他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你说现在这婚事办不成了，可凤凰身要是留在这里，好歹暂时能协助灵仙教的蛊虫改进和研究吧，要是真放她走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邵峰心里本就存着气，再加上这怎么看都是亏本买卖，傻子才做呢。
“邵教主是不是忘记了...凤凰身原本就是我们尘剑宫率先发现的。”
被回绝之后，方故渊一改那份伪装出来的迟疑，笑得不卑不亢。“所以，于情于理，我们尘剑宫都不能不管她。”
“从她身上的那些蛊虫来看，我们灵仙教也是不能不管她——就算她跟着你们到了尘剑宫，你们怕是也很难给她对症下药吧？”邵峰冷笑一声。“我还奇怪呢，原来你故意设计这一出大戏就是为了这个——”
邵峰话锋一转，看向一脸无辜地坐在客席上喝茶的夜风奏。“老夜，你可教出来一个好徒弟啊，对于尊长没有一点儿的敬畏之心。怕不是这边批判完了我，那一头又要行和我一样之事？”
邵峰料定凤凰身那里八成也是有尘剑宫想要的东西，否则无缘无故做好事，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最近的门派事务都是交给他处理的。”夜风奏的右手拿着茶杯盖在杯口刮蹭着碰了碰，顾左右而言他。“我这个好徒弟...也算是半个代掌门吧。”
邵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夜风奏这老狐狸还是那么会打太极。
先把自己给撇得一干二净，然后不仅不问责方故渊反倒替他背书。“代掌门”都搬出来了，那岂不是说这个小辈在宗门地位上能和自己平起平坐？
邵峰压下火气，强装出一个微笑，盯着方故渊。
“那你说说看，理由是什么？”
“邵教主认为，我们仙门和魔道的最大区别，是什么？”
方故渊不退反进，以问作答。
“心境、手段...还有那些虽然迂腐但是有那么点效果的程序正义吧。”
“那么，邵教主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对于凤凰身本人来说，符合仙门中人的行事吗？”
“本人？”邵峰眉头一皱。
他的思考立场必然是站在自己宗门的大局上的，或许换了其他什么仙家子弟，邵峰会考虑如果惹对方弟子不满是否会引起所属宗门的反应。
然而，面对凤凰身的时候，他出于纯粹的利益考虑，根本没顾及过她的想法。
“那女孩儿显然精神有些不正常，你觉得就算我问她，她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邵峰言辞凿凿，眉头紧锁又松开，看着方故渊的眼神难免多了几分轻蔑，心想年轻人果然还是年轻人。
方故渊摇了摇头，如墨星眸中的锋芒一闪而逝。
“她...她只是从小接受的教育有些不同而已，有些事情她或许不明白，可我们应该明白——您没有给过她选择的自由，也就没有能力替她做决定。”
“很好，很好。”邵峰眯起了眼，咧着嘴鼓起了掌。“没想到尘剑宫大师兄、正人君子的方故渊竟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那么你自己又有什么图谋呢？”
“——和她拉近关系，好从她身上谋得那重生机会？”
“——还是说你也对那些奇门蛊术起了念头，想要钻研学习？”
“——抑或是贪图她那倾国倾城的美貌？”
“都不是。”方故渊斩钉截铁地打断了邵峰的猜想，目光炯炯有神。
“——我想要的，只是她能真正像个人那样活着而已。”
邵峰哑口无言。他好歹是一教之主，方故渊的这番话语显得他的道德水平不如人家高、格局小了，再怎么不情愿，邵峰他已经被道德绑架住了，更别提现在不仅仅是尘剑宫，还有其他门派大佬也会暗中关注他的动向。可说到底，吃哑巴亏他心里还是不愿意的。
“邵教主，我也知道，我这个请求或许有些强人所难。所以，我们这边愿意跟您做一个交换。”似乎是察觉出了邵峰的想法，方故渊的态度突然从强硬变成了商量的口吻。
这回邵峰的眼神变成了诧异。他想不出有什么交易条件能比得上那独一无二的人蛊。
但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