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故渊见她实在为难，心生不忍，叹了口气。
说来说去，不管是拜师还是什么，都只是对外拥有一个将凤凰身留在尘剑宫的理由罢了。这个理由外人不一定信服，可一定得有。
“当下实在是情势所迫，等这段时间的风波过去，你能恢复正常人的生活、能够照顾好自己了，可以和我断绝师徒关系，我不强求你，如果你想的话，你还可以回家。”
回家？
池羽君仿佛在听世界上最大的一个笑话，瞪大那双憔悴的碧绿蛇眸，露出凄惨又讥讽的笑容。
她觉得自己被冒犯到了。
她哪儿还有家啊？不都被方故渊你这个假惺惺的东西给屠了吗？
眼前这个人，当着她的面亲手把她的父亲、她的宗门送上死路，然后装模作样地收她为徒，还说什么“等你恢复正常了你就可以回家了”。
岂有此理？！
什么叫“恢复正常人的生活”？！什么叫能够“照顾好自己了”？
她本来就是正常人，本来就能够照顾好自己啊！
再者，由自己的灭门仇人亲口说出“你可以回家”这句话，难免有些讽刺。
这不就是找个借口、换个方式将自己软禁起来吗？
好恨，好恨。
更恨自己的软弱怯懦和无能为力。
明明父亲让她报仇来着的，可她却什么都做不到——要是换成是姐姐，一定随随便便就把这个不知好歹的蛊虫饲料给捏碎了，把方故渊的骨灰和肉泥都拌在一起，最好再把他的三魂七魄抽出来。
“那如果我想的话——你可以去死吗？”
沉吟半晌，池羽君抬起那双碧光粼粼的美眸，用最无辜的语气说出最冰冷的话语。
方故渊头皮发麻之余，大惑不解，他真的没印象自己哪里招她不满了。
“你到底为什么那么讨厌我呢...还是说恨？我...之前冒犯过你吗？”
池羽君抿唇，不再看他。
难道要她说，因为你杀了我爹，所以你去死？
恐怕等方故渊反应过来了，被一剑捅个透心凉的就是自己了。
韩子悠见二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妙，迅速遁逃开，只远远地换了个位置喝茶，那位置恰好能听见两人之间的对话，又不至于近到战火把自己也牵扯进去。
方故渊突然笑了。
“行啊。你想杀我的话，那你就自己来动手吧——反正想杀我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你这一个。”
他面对池羽君那难以置信转回来的视线，嘴角自信地微微翘起，继续道：
“不过，我也是有条件的。至少，你在给我当徒弟的时候要乖乖听我的话。我这个人别的不会，只会练剑。如果你要杀我，那就用我教你的剑法超越我，然后杀掉我......怎么样？你什么时候能做到，什么时候就能出师了。”
原本方故渊只是存了将长歪了的孩子掰正的心思，想着把这女孩的三观和世界观都调教正了就随她去。
可既然她心里对自己莫名的存着些执念，提出的要求还如此过分，那么相应地提高出师标准也算是合理。
他方故渊又不是泥人。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你让我死我就死？你说这话，你配吗？
他不知道这份恨从何而来，但比起她那不闻不问、对于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样子至少不算坏——勉强算得是能够将他们二人连接在一起的纽带。
畸形的三观，畸形的师徒关系，畸形的纽带。
也就是方故渊脾气好还有耐心，知道凤凰身被洗脑了愿意去包容她。
不然换了哪一个正常师父都要先把这个冲师逆徒狠狠教育一顿再说，谁管你以后如何。
“当真？”池羽君心中不信，又确认一遍。
“当真。不过你记住，要你自己用我教你的剑术杀掉我才行，其他歪门邪道——包括你那蛊术，通通不算。”
“那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藏私？还有，要是我学不会怎么办？”
“放心，我不会藏私的，我就你这么一个徒弟，有什么好藏的。”方故渊坦然一笑，居然还开始帮池羽君做起了人生规划。“至于能不能学会，全凭你自己的悟性和努力了。你想，你杀了我之后，你接下来还是得活下去的，这么大的世道，自保能力总得有吧？学了不亏，是为你自己好。”
“......行。”
池羽君终于放弃挣扎，愿意老老实实地当方故渊的乖徒儿了，可心里还是认为这是权宜之计，是奇耻大辱。
“不过，你还是得有一个名字。”方故渊又说。“你的真名不愿说的话就不说,你自己再起一个喜欢的?”
“不要。”池羽君扭头。
“那...我给你起一个吧。”思量片刻，方故渊如墨双眸凝视渺渺云端，那道视线犹如实质，仿若穿梭过虚空，看到了两人初次相遇的那一天。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那天，外面正是下雪的天气，白茫茫一片，风驰雪舞。”
“正巧你的发色也是冰雪那样的银色......”
“就叫你迟雪舞，怎么样？”
品味真差。池羽君心想，她才不想要这种女人味儿十足到几乎要溢出来的名字呢。
遂摇头。那头银发也簌簌地动，仿如摇曳的银色流光。
“你要是不满意，你就自己想一个，如何？”在这件事情上，方故渊倒是格外大度。“总之让我们有个喊你的称呼就行了。”
“大壮。”池羽君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说出了口。
“不行。”
“二牛。”
方故渊依旧摇头。
“那...三毛？”
“行了，别想了。”方故渊面色难看地打断了池羽君的思索。“就叫迟雪舞吧。迟早的迟，下雪的雪，跳舞的舞。”
“......”池羽君忽然陷入了沉默之中。
“怎么？”
“我认识的字...不是很多。”
方故渊这才惊觉，一个人蛊，对于邪教来说，似乎确确实实没有学习文字的必要。
“没关系，今后你就是跟在我身边的徒儿了，以后我都会教你的。你想学什么就和我说，只要我能教你的，一定教。”
方故渊凑近，声气也突然软了下来，那只因常年习剑而略显粗粝的手，轻轻拂过池羽君雪白的发，目光缱绻，视线中的温情让池羽君一时间无所适从。
另一边，亲眼目睹这一切的韩子悠像是发现了什么，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大师兄的状态...好像有点不对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