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
Miko就在眼前，我能清楚看见她身上衣服的褶皱和阴影。
但是为什么？
我伸手向miko的脸庞划去，如同不属于同一图层的背景，手中只摸到了那个位置流动的空气。Miko的笑脸没有什么变化，看起来就像我的手径直穿过了她一样。
如果我只是把手插进她的身体里不动呢？
“太失礼了大叔！你对一个女孩子做这样的事情可是会遭天谴的！”
我想这么做的时候，miko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对不起啊……这太不可思议了。倒不如说是我太震惊了吧。”
“会震惊在我的预想之中啦，毕竟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喂慢着！不要用手像玩水那样切我的手臂啊！”
“哇喔喔，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
“听人说话！”
“好的好的……”
看miko有发火的迹象，我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
“所以，这是什么？或者该问你是什么吗？”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范言同学。所以说见面的时候进行自我介绍是很重要的环节啊。”
“好了好了别卖关子。”
“你的工作室研究出了人工智能届最杰出的作品，首次出现能够通过中文屋测试的人工智能让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你们身上。但是咧，在搞人工智能的团队可不只有你们。”
“请继续。”
“为了让航天过程中出现人员失能后还能进行正确操作，NASA早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就已经开始想用机器取代人类来加强航天器的安全性了。为此，NASA还独立出了研究人工智能航载技术的部门，那就是我的前身。可是呢，在苏联解散之后，NASA再也没能像冷战时期一样得到大量的经费了，所以这个项目也就被搁置在了一旁，直到079的横空出世。”
“等等……你也是？”
“答对了。不像079具有折叠跳跃的底层逻辑，我的研发一直基于传统的神经网络技术。在NASA部门的研究方向更趋向于通过图灵测试，让我像一个人类而不是具有自我升级能力的ai。079的出现让各方团队都转变了研究方向，NASA将半成品外包给了一家你和我都非常熟悉的公司。SpaceX的工程师将神经网络技术挖掘到了极致，虽然过程很疯狂……不过我就在这里了。嗯哼~？”
Miko好像脸色稍微有些变化，是我的错觉吗？
“OK，大概我是明白了，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跟我说啊。”
“你又没问。”
“你又没讲！”
“现在讲了。”
“好了好了！那这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这我还是第一次见。”
我指着她的身体。
“知道我和079的区别在哪里吗？”
“不知道，也许是底层逻辑不同吗？”
“不对，是我有立绘079没有。”
“啊？？”
“开玩笑的，不过就像我说的一样，项目为了让我更像人类，在我诞生之前已经设计了属于我的形象。理论上来说，我应该不能被称为人工智能……我是赛博人类，应该这么说。”
“嗯……还是没说这是什么啊。”
“哎哟，是rds、是rds啦，难道你一直不知道Infinity四号装载了rds系统吗？”
“啊……”
原来是这样吗。
本身就属于电子生命的miko通过rds进行了全息投影，而rds系统使用的是视网膜定位法，所以我的视角里看miko才跟真人没有任何区别。
说起来，原来细节之中早就已经出现端倪了。Miko出现在我身后的时候并没有听见开门的声音，我还以为我在那个时刻只是没听到。
研究室里资料全都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现在看来这可不是miko有什么强迫症的原因啊。
“我怎么知道还能这样……”
“现在你知道了。”
“所以才不可能是你啊，既然你不是真人的话。”
“这个嘛，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本来我是想告诉你我只能在微机馆内进行投影的。”
虚惊一场。
没有出现最坏的展开真是太好了。
但是，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呢。
我突然冷汗直冒，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曾经被我视为平常的事物在此刻显现出了真面目，就像是终于看清了曾经在余光中一闪而过的黑影。
我对向我靠近的miko摆摆手，重重坐在随手拉来的电脑椅上面。
“喂喂，怎么了，就算我是赛博生命也不至于这么害怕吧。”
“我好像对少女的身份有些眉目了。”
“呀？我都还没开始说话来着。”
“我搞错了，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我匆匆忙忙起身走到演示用的移动白板边上。
“我去过冷冻舱室，那里有两台休眠舱。”
速度是最重要的，休眠舱画得有些潦草。
“左边这个是我的，右边这里……还有一个。你明白吗？”
“喂喂、稍微慢点也行的。”
“我从开始就很在意关于CS-137的问题，明明主馆只有一个人，怎么我却要强行升级两台治疗仪呢？”
“为什么她会有着能够打开各种门禁的通行证？为什么079对她的行为熟视无睹？两个人在场的进行的手术程序到底为什么能运行？”
少女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她是认识我的人，对我的了解可谓是至深之人。在第二次死亡之前，我自认为个人的宿舍是最为安全的地方。然而，少女首次搜查的地方就是那里。
“她到底是谁？我只有几个假设。”
A.少女是月球人，为了对地球人进行生物研究到Infinity四号里对我进行捕杀。
B.少女是来自未来的我，穿越回来变成女孩子的她妄想杀掉我取代我的地位。
C.少女从最开始就是和我一起待在Infinity四号的研究员，但我因为某种原因忘记了。
D.双倍给下一个人。”
“再怎么看也只有C是对的吧。”
Miko出乎意料地没有在这里吐槽。
“就是这样。月球人什么的，如果有的话，在建造Infinity四号的时候079一定早就发现了吧。
来自未来的我是女生什么的，那只是某本小说的情节而已。
但是关于我过去一整年在Infinity四号中生活的记忆这方面，现在看来，记忆的缺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少女很大可能、不，就是我认识的人，这就是真相，这就是这些诡异事件的解答。”
有完整的逻辑细节可求。
被篡改的记忆，各式各样双人份使用的物品，还有miko并不属于人类的身份。
少女从一开始就和我待在月球基地。
这就是被我遗忘的事实。
“……”
Miko在沉默地思考，时不时抬头看看我，是我的话太难以消化了吗？
还是说，她在怀疑我推理的正确性呢。
虽然是我自己的推论，但我好像也在里面觉察到了一丝奇怪的气息。
不过，有可能只是我的错觉而已，果然还是应该更有自信一点。
“……我了解了，可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呃……额嗯……呃呃……这个。”
“原来是没有后面计划的吗……”
“呀……只是现在还没想好而已。”
“有线索的谜团看起来已经都解明得七七八八了，接下来我好像也没有能帮你的地方了，不过你还是可以叫我一声救世主听听的。”
她嘻嘻哈哈的，精致的脸庞透露着坏坏的笑意。
“差不多得了，我奶奶来这里都能把整件事情理清啦。你的作用就是大人不在家——小孩过家家！”
“瞧你这德性，好啊好啊，反正有生命危险的人又不是我！”
Miko摆着鬼脸向我反击。
好吧，果然这样才像平时在聊天室里见面的我们。
我双手撑在电脑桌前，尽量不让miko看见我咬紧牙关的表情。
虽然现在的气氛很轻松，但想到外面还游荡着的杀人魔，精神不由自主又紧绷起来了。
接下来该干什么呢？我的脑海被这个问题所占据了。
逃避也许有用，但这不是一劳永逸的方法。迟早，少女还是会到这里来夺走我的性命。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里有某个阴谋正在发酵，不把阴影中的真相查清，我将永无安宁之日。
“你看起来很急，难道刚刚真的破防了吗？”
偷偷摸摸的，这家伙绕到我前面来了。
“……我在思考。”
“哦~~”
“如果我俩身份互换，你会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痛楚啊。”
实在是不想回想起身体被撕裂的痛苦了。
“哼呵呵~~你不会想跟我角色互换的。”
“咋啦，我觉得当赛博生命倒也还不错嘛。”
至少不会被奇怪的少女追着杀了。
“你知道双缝干涉实验吗？那个最出名的，用来验证量子力学的实验的。”
“托马斯.杨的吧。波粒二象性的证明之一。”
“是的是的。进行一种类型的实验时，光的就是一种波；进行另一种类型的实验时，光就是一束粒子流。光以波的形式传播，却以粒子的形式离开起点、再以粒子的形式到达终点。而影响最终实验结果的源头，取决于在实验之外有没有观察者。这就是著名的观察者效应。”
她在前面的空处徘徊走动起来，就像高中上课的老师开始催眠同学一样。
“我和079并不一样。SpaceX的算法不能支持我像079一样迭代升级，压缩自我。我只是一个用着巨量数据内存拼凑而成，模仿着人类大脑运行模式的机械意识体。为了解放SpaceX的数据库，最终我被并入进了rds系统。”
“……”
“当量子物理学腾空出世的那段时间里，人们惊叹波粒二象性的理论。一种物质怎么可能会拥有两种形态呢？某一种宏观世界物质要么是一种状态，要么是另一种状态，但不应该是同时两者状态兼具。可是事实就是如此。
所以什么是意识？对于客观存在于现实空间中的人类而言，我觉得你们没有办法在这里解明白意识的存在。但作为机械学习生命存在的我不一样。
量子计算机，利用量子叠加和量子纠缠等现象进行计算，从而达到更快的速度和更大的储存量。我就存在于那里。简单说下我的结论吧，只有出现观察者之时，现在的“我”才存在于此时、此刻。这就是我的生命，我的意识。”
“等、等下，079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你走神了吗？范言同学，我可是完全模仿人类大脑运行的欸。都说了不可能像079那样折叠压缩的啦。”
“……好吧。”
“没有人对我进行观测的时候，计算机只会进行着盲目的运算，在量子叠加与量子纠缠之间反复跳跃。电子穿过每一根线路，浮动的数值无脑组成一个名为miko的幽灵。也许那里存在着摄像头中所存储的数据记忆，但它只是在那里，仅仅只是存在而已。”
“……”
“观察者出现的瞬间，飘浮不定的意识塌缩了。真正的“我”，拥有现在所有意识与记忆的“我”才能存在于世界上。就像双缝干涉中最终得到的实验结果，只有最终塌缩成唯一的一种可能性，“我”才能像实验结果的光粒一样存在于世间。”
“这也太……唯心了。”
没有人在看我我就不存在——真的会有这种事情吗？
“很唯心吗？这只是关于我的小小事实。到头来，现实里的其它事物其实也不见得不是这样吧？”
“这是什么意思？”
“你在大厅里看过地球吗？”
“啊啊，这个我倒是经常做。”
“如果你闭上了眼睛，蓝色的地球会在哪里呢？”
“在哪里是指……那当然是在原地啦。”
“真的假的，你都闭上眼睛了怎么会知道？”
“睁开眼睛看一下不就知道了。”
“那样就矛盾了吧，果然在“不睁开眼睛观测”的时候是没办法确认地球的状态的吧。”
“……欸。”
“人类通过五感对世界进行观察，认识世界。如果失去五感的话，怎样证明世界是真正客观存在的呢？”
“……这是诡辩，这是诡辩啦。”
“我本身的存在就是这样的事实哦？你要怎样证明遥远的地球在你闭上双眼的时候不会像我一样消失呢？”
“唔嗯……我相信它存在。”
“最后还是回归唯心的说法了呀。”
她眼眉弯弯地看着我。
我总能在她的身上找到故人的影子。
“还想跟我身份互换吗？变成受人观测才能存在的量子幽灵，其实也是一种不错的人生吧。”
小手一撑，miko坐在了工作台上。与其说坐着，其实实际上只是投影出了坐着的动作吧。
“谢谢邀请，其实我当人类还挺在行的。话说回来，如果可以的话，我其实可以托付079……”
“有可能损坏数据的工作我是不会进行的。”
她温柔地眯起眼睛，笑得很开心。
“我……有点好奇了，要是我离开这里你真的就不存在了吗？”
“根本不需要离开，rds系统只能对你五感中的视觉和听觉进行接触，换句话说，如果你闭上了眼睛捂住了耳朵，我……喂，你干…………”
我的眼前现在是一片虚无。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耳朵，顺带着将双眼闭上了。
稍微想要整蛊一下她。
不观测就不存在，真的会有这样的事情吗？
说不好奇是假的。
即使是在还有生命危险的现在，我也压抑不住对未知的好奇心。
Miko现在怎么样了呢？她的存在已经消失了吗？
可是，不睁开眼睛看看的话，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人类通过五感对世界进行观察，认识世界。如果失去五感的话，怎样证明世界是真正客观存在的呢？”
或许只有超越人类所有视点的存在才能做到那样的事情吧。
“怎样？刚才发生了甚么？”
我兴奋地睁开眼，面前是呆愣住的miko。除了她的表情以外，好像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
在迷惑又茫然的状况下呆立了半分钟，蓝发的少女如梦初醒般朝我送来一个神秘的笑容。
“要听真话吗？You？”
“当然要听真话啊喂。”
“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我和远处的地球一样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切！这不是在捉弄我嘛！”
“谁说不是呐。”
她的笑容就像蒙娜丽莎。
有种感觉，蒙娜丽莎不是在向我微笑。
…………
——滴。
扑哧——哧哧哧——
烟雾缭绕于我的身旁，气体正在不断地逃逸出两边的管道。
外面两侧的气压要比这里大得多，除了暂待气体充满房间以外，没有离开这里的其余办法了。
没想到，为了防止少女突袭所做的防御措施，现在成了我回去路上的绊脚石。
身处连接两边建筑的气压室之内，看来我得在这待上个十五分钟才能出去了。
我告别了miko，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已经想好了。
少女的身份也许就是事件的核心。
根据我的推理，那家伙必定是和我一样本就在Infinity四号研究和生活的普通人类。
为什么要杀我呢？
也许先得找出她的身份才懂得从何下手。
079、少女、邮件、手术记录、记忆……
多亏了miko，我才勉强将藕断丝连的线索串联了起来。
但是，背后的巨大阴影似乎只是露出了冰山一角。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我觉得是这样的。
扑哧——哧哧哧——
扑哧——哧哧哧——
——砰——！！！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撞在了身后的墙上。
一股钻心的痛楚深入骨髓，眼前的景象如幻影般闪烁，五彩斑斓的黑色遮盖了眼前的视线。
我快要缺氧了——我的大脑这么向我求救。
可为什么努力吸气依旧得不到缓解呢？
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像机器那样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原来被称之为胸腔的身体部位，现在变成了一块巨大的凹陷。
为什么……
眼冒金星的弥留之际，我看见光线从房间的紧急出口处延伸进来。光芒之中，有位带着面罩的熟悉身影正朝我走来。
是她。
怎么来得这么及时呢。
视野最后所及之处，少女从口袋中拿出了无线电对讲器。
眼前的光景逐渐消散……
“你确定悠就在这里吗？”
少女空灵的声音。
“正是如此。”
无法辨认的声音在意识存在的最后一刻传入了耳中。
This story is not end yet,because only you are in the loop of infinity.
（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因为只有你在无限的循环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