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自己的肺腑之言痛快地说完后，丹羽丽单膝跪下，头也低垂了下来。
向公主大人这样说话是有违君臣之礼的，就算是被命令此刻切腹谢罪也是理所应当。
但正如阿六所说的那样，若是主公在不经意间误入歧途，身为家臣的自己当然要直言上谏，哪怕代价是命绝于此！
此乃忠义之道。
织田信奈沉默了片刻，随后说道，
“火枪，和弓箭不一样。”
“是的，公主大人，这个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织田信奈摇了摇头，她看向丹羽丽，眼里有一种莫名的悲哀，“万千代，若是生在五十年前的话，你一定会成为名留青史的姬武将吧……”
“公主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丹羽丽微微皱起眉头。
“世界正在发生千年未有之大变化啊，万千代，我们身处的这个狭小岛屿已经落后世界太长时间了。”织田信奈叹了一口气，她微微弯下腰，托起跪下请罪的丹羽丽，“远在南蛮的事情我们不去谈，但近在眼前的有这样一件事，不知你是否了解。”
“公主大人，您请说。”
“明明大夏帝国距离扶桑很近，大夏国内也有成熟的火枪技术，可为什么我只能从港口的南蛮商人那里买到现成的火枪呢？”
“这个……”丹羽丽愣了愣，她当然知晓这是为何。
“理由你我都知道的，因为大夏帝国严禁对外国进行火枪方面的贸易，违者轻则流放海外，重则诛连九族。”织田信奈冷静地看着丹羽丽的双眼，她再次提问，“如果火枪真的如你所说，是那样鸡肋的武器，那么，为什么大夏帝国会这么重视它，提防它流传到海外呢？”
“……”
丹羽丽沉默了，她若是想反驳，当然也可以扯出很多的理由，但那些都压不过一个事实：重视火器的大夏帝国以绝对的武力征服了扶桑。
关于五年前的那场灭国之战，丹羽丽那时还在学堂里学习，并没有亲身经历过，而经历过那场战争的扶桑人大多都以之为耻，羞于再提。
但即便如此，她也努力收集了不少零碎的情报。
在那些情报里，大夏军团在兵员素质上可谓是完全碾压了扶桑本地的军队，其装备的精良程度也骇人听闻，除了常见的刀枪与弓箭外，不得不提的就是大夏本国所研制的火枪。
大夏的火枪不但射程远、射击精度高，再装填的速度更是要比南蛮商人手里的火枪快上两三倍，这两三倍的差距，在战场上的表现就是天差地别了。
但即便如此，大夏军团也没有把火枪作为士兵的主武器使用，而是将火器作为一部分士兵的副武器——这也是丹羽丽从那些情报里学习到的东西。
她认为扶桑军队若是配备火枪，也应当效仿大夏，将其作为副武器来使用。
而她的学习成果显然和公主的观点相悖。
“你对火枪的看法很合理，但任何道理都有一个适用范围。”织田信奈冷静地叙述着自己的想法，“如果仅限于扶桑，这个岛屿，在这个范围内，在这个瞬间，你的看法绝大部分是合理的。”
“公主大人，这样……还不够吗？”丹羽丽疑惑地问道。
“当然不够，绝对不够。”织田信奈摇着头，“如果够了的话，扶桑就不会被大夏以武力征服，退一万步讲，哪怕没有大夏，这个岛屿也会被南蛮人撬开国门，迎头痛击，到了那个时候，再想加速赶上，每一步就得付出比血还要昂贵的代价了。”
“公主大人，您的意思是？”
“是，火枪现在确实存在许许多多的缺陷。”织田信奈态度坚定地继续说道，“装填麻烦费时，实战中十发九空，还要提防雨天雾天，水汽会打湿火药，让火枪有哑火的风险……但你也知道吧，大夏的火枪在战场上的表现怎么样？”
“比南蛮人卖给我们的要好。”
“这说明大夏的枪匠们已经开始试图克服那些缺点了，若是再给大夏十年时间，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彻底克服那些缺陷？至于南蛮人卖给我们的那些……”织田信奈摇了摇头，苦笑着说，“或许南蛮人的国家已经有了更加先进的火枪，所以才愿意把他们淘汰的旧东西作为商品出售给我们，”
“怎么会？明明是那么昂贵的商品！”错愕之下，丹羽丽觉得那群金发碧眼的南蛮人瞬间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这没什么，如果我是南蛮人的话，我也会这样做，毕竟大夏不对外国出口火枪，因此哪怕再贵，扶桑也只能硬着头皮购买南蛮人的东西。”织田信奈表情泰然地说，“况且，如果不去迈出第一步的话，一切都没法开始。”
“公主大人。”丹羽丽表情震撼地说道，“我还是第一次听您讲这些。”
记得那还是信奈大人六岁时的事了，在她和阿六的陪同下，公主大人在尾张的港口一如既往地进行着寻宝大冒险，当她们邂逅了一名南蛮商人后，命运的齿轮便开始旋转。
在南蛮商人展示的琳琅满目的商品里，她被能看到众多新奇景色的万花筒吸引，阿六则喜欢上了坚固的南蛮盔甲，就当南蛮人拿着西洋玩偶和八音盒试图引起公主大人的兴趣时，公主大人却被那支放在角落看起来脏兮兮的、散发着油臭味的火枪吸引了。
在命令南蛮商人示范了一次火枪的用法后，公主大人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掏出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希望南蛮人将火枪卖给她。
公主大人最终如愿以偿了，代价是除了她们三人手里所有的钱以外，还搭上了公主大人披在身上的那套昂贵华服，以及母亲送给公主大人的宝贝玉簪。
穿着一身内衬的白色单衣回家后，公主大人某短时间像是着了魔一般，又是请求家主给她一些工匠随她一同出海，又是要求家主给她天文数字一般的金银，让她去买更多的火枪……种种事情传开之后，“尾张的大傻瓜”的绰号也就落在了公主大人的头上。
现在看来，公主大人绝非傻瓜，她只是看得太远了而已。
“火枪的技术迟早会因为量的积累而发生质变。”织田信奈言之凿凿地说道，“到了那个时候，火枪会成为一种瞬间便能完成装填，射击精度高，射程广，杀伤力大的武器！想象一下吧，万千代，在战场上，数万名士兵手持那样的火枪对射的场面！”
“公主大人，我钦佩您对于未来的展望。”丹羽丽并没有听着公主的话去畅想未来，头脑依旧保持着冷静的她开口说道，“可是，如果失去了现在，未来便不会存在。”
“现有的火枪并不具备那样的性能，想要提高命中率的话，就只能让火枪兵们扎堆并排齐射，那样必然十分的烧钱，除此之外，在遍地都是山地丘陵的扶桑，必须成堆聚集就意味着难以灵活机动，火枪兵的优势在扶桑本土被大大削弱……”织田信奈笑着说道，“你想说这些是不是？”
“……是的。”丹羽丽犹疑地点点头。
“武器的缺陷可以用战术去适当地进行弥补。”织田信奈颇为得意地说道，“三年前下克上失败后，我就在思考如何更加灵巧地使用火枪兵了！更何况现在的我已经得到了如何让火枪兵瞬间变成最强兵种的方法！”
“什么？公主大人？那方法究竟是？”
“万千代，我不能说，那个方法只有等我夺回织田家，成为家主时才能将其实践。”织田信奈摇了摇头，“我现在能告诉你的事只有一个，那就是相信我，就像今夜相信你而孤身前来的我一样！”
“我明白了，公主大人。”丹羽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她选择了相信。
相信公主大人作为天下人的气魄、胆识、见解与智慧。
相信公主大人会带领织田家走向辉煌。
也正因如此，她在此刻做出了自己的决断，她开口道，
“公主大人，有关于您在信封里所嘱咐的一切事宜，我这边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在今夜到此之前，丹羽丽心中的某种其实还在犹疑。
和三年前不一样，这次的政变行动没有其他人会替自己担责。
如果失败的话，她必然会落得一个切腹自尽的下场吧。
这是一次压上自己性命的豪赌，所以她也想审视一番公主大人，想知道那个被称为“尾张的大傻瓜”的公主大人是不是一个值得让她豁出性命去跟随的天下人。
而在今晚的交心谈话过后，她确定了。
织田家的家主只能是织田信奈！
“很好。”织田信奈欣慰地松了口气，“一切行动都按原定的计划来，我会发出信号的，到那时候万千代你负责遏制，我会和我预先部下的暗子一起行动。”
“我明白了……还有一件事，公主大人，行动时您打算以什么样的大义为旗呢？我这边也好进行配合。”
“此时的织田家，即是出卖了扶桑的叛徒，又是讨好着大夏的忠犬，要用的大义当然只有一个了！”织田信奈的眼中闪烁着坚毅的火光，她斩钉截铁般地说道，
“尊皇讨奸，天诛国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