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台阁楼，燥热的空气已被晚风带去，金色的月亮高挂着，只能见到几颗最亮的星点。
到了2021年，即使是这样的小镇，也见不到那漫天星光了。
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温依别在地上铺着席子，高个的念允红则正在墙上贴着报纸。
因为直接睡在地上可能会蹭到墙壁，而这老旧的墙壁稍微一蹭，就是一大块墙灰。
所以得贴着报纸，免得第二天起来浑身都灰扑扑的了。
温依别将两个竹枕头丢在了席子上，就卷着毛毯一咕噜地躺了下来。
“呼……”她长出一口气，微微眯起了眼睛，“累了。”
“我就说你没必要把地板都擦得锃亮吧？”
“毕竟是要直接睡在地上，当然每个角落都得打扫干净，难道你希望睁开眼睛看见一只虫子在身边爬吗？”
“你那杀虫剂的剂量——我推开门的时候都快被熏死了啊，哪还有什么虫子啊！”
“哈——搞得干净比较安心嘛。”
“开空调吗？”
“天气还算凉快，开电风扇就好了吧？”温依别咕哝着，用脚尖盘弄着那个今年夏天还没用过一次的遥控器。
“我就知道……到你家过夜就没享受过几次空调。”
“还不是因为电费贵啊。”她蜷起了双腿，“而且其实晚上还挺冷的。”
“是吗，我只感觉好热——哈！总算贴好了。”念允红将最后一张报纸服服帖帖地拍在墙壁上，然后就将双面胶往旁边一丢，直接躺了下来。
温依别飞快地缩回了手，否则肯定得被狠狠地压‘扁’了。
在记忆里，无论念允红是男孩子的时候，还是打扮中性的时候，亦或者下定决心当个女孩子的时候，二人关系都依旧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大概也就只有在伊这里，她才会说起许多属于男孩子的话题。
虽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温依别’和她是如何相处的，但看起来关系依旧是那样的好。
“把窗户开大点嘛？”
“你开吧，记得把纱窗拉好……”
“知道知道。”念允红又坐起身，‘哗啦’地将玻璃窗往旁边一推，然后‘啪’地一声关上纱窗，最后‘噗’地一下将脑袋枕在了竹枕头上。
“你动作小点啊……”温依别看着身旁的‘好兄弟’，语气中多少带着些无奈。
“啊，是不是又不够淑女了？”
“不是够不够淑女的问题，无论男女，你好歹都温柔点嘛，真是的……”
“这世界上和依依你一样温柔的女孩子根本找不见几个好不，你别拿自己的标准来要求别人啦。”
“那你起码到平均标准吧……”温依别飞快地回了一句，然后小脸就有些泛红，“嗯……你说，温柔？”
“是啊，还有比你更温柔的女孩子嘛？”
“咳……”伊有点不好意思了。
“现在想起来，还真是很感谢你啊，幸亏有你在，否则我当时，嗯……反正八成是活不下去的。”
“没那么夸张，顶多换个地方上学而已。”
“不是啊，那时候我连心里的那个坎都过不去，你不仅是安慰我，而且一直待在我身边，做我最好的朋友，有人欺负我，你还帮我教训回去，哈哈……当时的我明明是男生啊，却要一个女孩子保护……”
“那时候你已经不算男生了吧……”
“多少还是算的吧……而且我住院的时候你是唯一来看我的朋友。”
“谁说的，小胖他们不也来看你了？”
“屁啊，他们只会笑话我！”
“说实话那也算关心的一种，只是……嗯……反正后面他们不是也帮你出过头嘛。”
“但最关心我的还是你，有时候我甚至猜过，你会不会喜欢我啊。”
“噗！”
“不过后来我想，这大概只是你温柔的体现而已吧——哎呀，说到过去的事情，我就总感觉离谱的要命。”
“是啊，谁能想到有人能骑个自行车把自己的……骑没了呢？”
“多亏你，我才能认清现实啊，不然当个不男不女的更痛苦……”
“其实我倒觉得你中性的样子还挺……嗯……挺不错的。”
“是吗？不行啦不行，这个社会必须得选一个性别啊，要么男，要么女，唉。”
“哦，对，说起来你那个……整形手术什么时候做？”
“明年夏天吧，应该。”
“这样……”
“我回村的时候就听说你母亲去世了，那时候我还想，你会不会离开这座小镇啊。”
“啊？为什么要离开？”
“因为人总会离开让自己伤心的地方嘛。”
“那也不至于……好歹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温依别歪头看向念允红，
“小红你的思维还是这么跳脱啊。”
“有吗？”
“没有吗？”
“对了，那时候学习怎么样做一个女孩子，多亏你教我，在高中三年毫无破绽！”
“那真挺好的。”
“但是我很好奇为什么女孩子都有腿毛，我却没有。”
“……”温依别不动声色地拉了点毛毯，让它盖住了自己的大腿，“应该和你特殊的状况有关吧。”
“可能是？唉，要是我能矮点就好了。”
“这个高度不是挺好，现在多高？”
“一米七五啦，不穿鞋。”
“挺好啊，现在就流行高挑的女孩子。”
“鬼信啊，我们一班的男生全是萝莉控！”
“咳……”
“你现在感觉我像女孩子吗？虽然没能做到最好，但你教我的那些我基本都好好学了！”
“没什么……问题，主要是你现在，嗯……起码长得比较像女孩子。”温依别盯着她的脸颊，努力从上面看出几分少年的英气来，“脸虽然有点棱角，不过本身就也有棱角分明的女性，肩膀的话，配合你的身高不算太宽。”
“……依依，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不着边际了？”
“啊？你这个思维跳脱要命的家伙怎么好意思说我的……”
“我的意思是，我的行为举止啊。”
“我就是说，这些没什么关系吧，新时代了，女孩子的性格也是多种多样的，又不是只有温柔的才算女孩子。”
“有道理……”念允红点了点头，伸手抱住了温依别的胳膊，“哎我说，明天去捞鱼怎么样？”
“……不了吧，我最近还挺忙的。”
“那就去唱歌！在江边的夜晚放声高歌！”
“我挺忙的……”
“对了，一起去看电影吧！”
“我说了我很忙啊……！”温依别被她气乐了。
“说起来，我还记得你以前和我说女孩子的走路方式，我忘了，再教我一次？”
“……你的思绪可以稍微收束一点吗？”
温依别无奈地捂住了额头。
……
（二）
在很久之前，大概是十年前吧，二人都还在读小学，但因为那件事，关系渐渐变得越来越近，直到有一天，决定一同在这小小的阁楼里过夜。
这是属于身为男孩子的温依别的回忆：
“依依——”
“别叫我依依啊，怪女孩子气的，叫我小别就好。”
“哦，依依，我妈给我改名字了。”
竹席上躺着的另一个小男孩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啊，改成什么了。”
“从念建红改成念允红了。”
“哦……反正还是叫小红。”
“是啊，依依，为什么你不和我一起呢。”
“啊？”
“就我一个人是这样，感觉好寂寞，要是你也和我一样就好了。”
“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但是——我可不想变成那样啊。”
“啊啊，依依，变成我的同类吧，你家剪刀在哪里？”
“……我警告你别乱来啊！”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另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少年用力摆了摆手，他个子要比同龄人高许多，看起来很白净，让人分不清他的性别，“哎，依依，你说，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
“医生说我最多只能当个女孩子。”
“为什么能当女孩子不能当男孩子啊，不能接一个新的吗？像科幻片里不就有高科技假肢什么的。”
“……我怎么知道，反正医生说不能，总之就是建议我去当个女孩子。”
“哦……那你就当呗，你没发现当女孩子有很多特权吗？”
“有是有，但我跟着一起混特权的时候，就会被其他女孩子排挤，还说我是阴阳人啊。”
“别理她们，她们就是嫉妒你。”
“真的？”
“是啊！”
“依依，你果然比其他人都聪明多了。”
“那是。”
“可是医生说我当了女孩子也不是真正的女孩子，比如说，不能怀孕。”
“那就不怀孕啊。”
“可是不会怀孕就没有男孩子会喜欢我啊。”
“没事，你可以找个女孩子。”
“可以吗？”
“没问题的！而且世界那么大，总有很多你的同类吧。”
“啊，这世界上有那么多倒霉蛋？”
“倒霉的人……总是很多的吧……”
……
（三）
简陋的书桌上，被水杯压着的草稿纸正在风中扬起，上面写着一大堆学校名字，其中有几个被红笔重点圈了起来。
念允红已经在温依别身旁睡着了，而且还一边磨牙一边打呼噜。
“唔……”温依别翻了个身，毫无睡意地看向头顶的星空，她放空着大脑，什么也没有去想。
就在此时，旁边的念允红含糊不清地嘟哝了起来，像是在说梦话，又像是在认真和她说话：“唔唔……旅店还在……太好了……继续开着吧……依依……嗯……嗯……只要旅店还是开着……这条斜坡的风……就还是……薄荷味的……”
“说梦话也是前言不搭后语的啊……真难为你考五百多分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