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桌上的餐具已经被收走，但大叔却还是抱着半杯白酒独酌。
他的脸色像是坏掉了的猪肝，红得有些泛紫，紫得有些发黑。
厨房里传来碗筷的轻微碰撞声和‘哗啦啦’的水声，坐在玻璃门边的莫瑛虽然在玩游戏机，但也有些分心，总是时不时的回过头看一眼这位独自喝闷酒的大叔。
既是有些好奇，又是有些担心。
毕竟电视剧和小说里，那些醉酒的人总会表现出一种暴力的冲动……
“哈……唉……”不过看起来，这位大叔似乎并没有发泄暴力的意思，他又抿了一口酒，长叹了口气，像是有许多话要说，到了嘴边却又什么也说不出口一样。
“大叔的心情没有之前看起来的好呢。”莫瑛忍不住看向他，小声地说道——似乎既希望他能听见，又希望他听不见。
“哈哈……喝了酒就藏不住情绪了。”叶大叔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没啥，人活到四十岁了，没点痛苦的事儿那都算白活了。”
“噗，你还挺会安慰自己呐。”
“是啊，不安慰自己还能咋样吗，日子不照样得过。”
见大叔依旧如此友善，之前还有些犹豫的莫瑛终于显露出自己那喜欢八卦的本质来：“大叔，有什么想说的话，还是说出来比较好嘛，发泄发泄，憋在心里只会更难受哦！”
“说出来不过让人笑话而已。”
“没事的，你可以和我说嘛，我绝对不会笑话什么的，再说了，我和你也不是熟人，不用担心你和我说的那些事，会被你的其他朋友知道。”
“朋友吗？哈……”叶大叔捧着装酒的一次性塑料杯，摇摇晃晃地走到莫瑛面前坐下，“也好，难得有人想听啊……还是个可爱的小萝莉。”
“噗——！！”正在喝水的莫瑛直接一口喷了出去，随后重重地咳嗽了起来，“咳咳、咳咳咳——！！”
“别以为我是落后时代的老古董啊，你看的那些动漫，玩的那些游戏，我可也没少玩呢。”
“哇噻，我还以为，你会是那种被生活压垮，然后只知道赚钱，没什么喜好的大叔呢……”莫瑛拍了拍平坦的胸脯，发出‘砰砰’的声响，“完全没想到，你竟然也知道这些！”
“哈哈，以前有段时候，我还特喜欢看《这个杀手不太冷》呢。”
“哦~那个我也看过！”
“是吧……嘿……”叶大叔抿了口酒，将目光从莫瑛的脸上挪开，落在了那泛黄的墙壁上，“看到你我就觉得，年轻真好啊。”
“谁都有过年轻，谁也都会老的嘛。”
“是啊，那些过往终究是回不去了。”大叔叹了口气，“想听听我最近的故事吗？”
“可以呀！”
“我有个朋友，以前是在网上打游戏认识的，后来我知道他无家可归，就让他到我这里来住。”
“嗯嗯……是女孩子吗？有点像动漫里的剧情诶。”
“不是，但是个比女孩子还可爱的男孩子。”大叔忽然指了指自己，“哦，我一直都是单身，所以一个人住，他的到来，让我感觉无聊的生活多了几分色彩，在那之前，我一度陷入了失业的状态，在他来了之后，我才决定开始送外卖，然后又改成了送快递……”
“之前是因为年纪太大被裁员了吗？”
“是啊，老了，没啥用了，这个世界上总是不缺少可以随意压榨的年轻人啊。”
“唔姆……”
“哦，再说回他吧，算是我的室友，咱们就同吃同睡，一起生活，那段日子，让我感觉好像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大叔，你喜欢上那个可爱的男孩子啦？”莫瑛兴奋地睁大了眼睛。
“兴许是喜欢吧，但想来应该不是什么爱情，只是想要有个人陪伴罢了，别那样看我，我可什么都没干啊。”
“咳咳！我什么都没问！”莫瑛慌忙摆了摆手，“那……如果想要陪伴的话，为什么不找个人在一起呢？”
“你觉得就我这样的，又有谁会看得起呢。”
“我觉得爱情应该和物质无关吧？”
“哈，也许吧，但总之我碰不上那种爱情。”叶大叔摸了摸口袋，却发现最后一根烟在饭前就已经抽完了，他只能拿出打火机在手中把玩，“我们互相之间都很有默契，但是谁也不知道最后会怎样——或许是陪伴一辈子，又或许只是人生中途的过客。”
“然后呢？”莫瑛已经好奇了起来。
“然后啊，他有一天忽然和我说，爱上了一个女孩子，他要去追寻自己的爱情去了——是不是听得有点复杂？”
“没有没有，我完全能理解，也完全能接受！”
“哈，行，那就继续说……其实这件事也不算太突然，因为和那个女孩子的聊天，我很多时候也能听见，他那时候也确实和个女孩儿走得很近，只是他也在犹豫和迷茫，我就和他说——去做你觉得对的事情，每个人都有奔赴自己幸福未来的自由。”
“于是后来他就做决定了？”
“是啊，他选择了离开，而我呢，继续一个人，一个人生活啊。”大叔晃晃悠悠地往嘴里倒了口酒，“其实我们已经许久没联系了，但偶尔还是能看到他发的近况。”
“一切都好吗？”
“一切都好。”大叔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如果，如果你真的喜欢他的话，不应该紧抓着不放手吗？”
“我不懂什么是爱情，我只是觉得，每个人都是——都是他妈独立的人，我不应该去干涉别人的选择，不应该因为我的‘自私’而限制他人的自由。”
莫瑛说不出这到底是对是错，只是安静地听着。
“我啊，从来都心理比较强大，也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所以有些事，我一个人承受着也无所谓——或者说那其实也不算什么承受，对我来说，可能算是习以为常吧。”
“大叔——你撒谎。”
“我说的可都是真话。”
“骗人。”莫瑛认真地看着他那张粗糙的脸，“眼泪都流出来了。”
“哈哈哈……有吗？”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抹，然后微微一愣，“还真有……”
“想要得到的东西就好好抓住啦，不要放手哦？”
“算了，想要离开的东西，你去抓住也没意义，我这人啊，就不喜欢强求。”
“所以大叔是出来借酒消愁的吗，因为这件事？”
“只是出来走走而已，毕竟平时的生活太单调。”
厨房里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而后传来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披散着长发的温依别好奇地侧着头看向他们：“怎么啦，在聊些什么？”
“就是聊一些大叔过去的故事，依依你要听吗？”
“可以听吗？”
“行啊，当然可以听。”大叔大笑着点了点头，“来，来，坐着，我继续说，说说更以前的事儿吧，其实在很久之前，哦——也不算很久，大概十年前吧，我也喜欢过一个女孩儿，那时候我还年轻，起码比现在年轻……”
……
（二）
屋外的街道已经亮起了路灯，夜幕已经彻底降临，些许星辰点缀着，显得有些稀疏。
“……所以后来怎么样了？向她表白的结果呢？”莫瑛追问道。
然而大叔将最后一滴酒倒进嘴里后，眼皮子就开始打架，他摇摇晃晃地趴在桌上，好像已经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后来啊，后来……”
温依别和莫瑛都屏住了呼吸，然而对方却没了动静，几秒钟后，传来了轻微的鼾声。
“……睡着了？”
“呼！”大叔忽然像是从短暂的梦中惊醒了一样，抬起头来，“后来，她说，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就在前几天，有人向她表白，然后她接受了……”
“啊……好可惜，再早点就好了！”
“嘿……谁他妈知道呢……”叶大叔的眼皮子就像是有千斤重一样，又一点一点地挂了下去，“其实一个人也挺好，我不用别人来陪，我啊……我啊……我早已习惯了和孤独……和平相处……我……”
大叔的声音逐渐轻了下去，轻到几乎已经听不见了。
莫瑛凑近了小脸，才勉强听到那最后一声咕哝：“……谁他妈……不希望有人……永远……爱着自己呢……”
短暂的沉默之后，温依别轻轻抿了抿嘴：“这次好像真的睡着了呢。”
“一个快被生活压垮了的中年男人啊……”
“还在硬撑着，但是不硬撑着，好像也没办法。”
“是呀。”莫瑛歪头看向温依别，“不过，他不能就在这里睡一晚吧？要不要把他搬上去？”
“我们两个可能搬不动哦……”温依别试着抬起了他的胳膊，哪怕只是一条胳膊，都感觉像是灌了铅似的沉。
……
（三）
静谧夜晚的街道里传来电摩的声音，表哥还没来得及从车上下来，就听见台阶上传来了自家表妹的呼喊。
“表哥，你总算来了……快来帮忙，我们实在抬不动那个大叔啦。”
“喝醉的大叔，还没醒啊？”
“是呀，在桌上睡一晚可能会着凉，而且再怎么说也是客人嘛，得让他回房去睡。”
“行嘞，我来帮忙，不过你们也得帮把手，不然光凭我自己的话可能也不太行。”
“嗯，我和莫瑛会一起帮忙的。”
“你俩能行吗？要不把隔壁小阳姐叫上？”
“小阳姐？她……嗯……我们实在不行再喊她吧！”
“也行，人在哪儿？”
“小吃店里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