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八点多的夜晚不算太深，江边的路灯亮着橘黄色的光芒，小镇的烧烤店都已经将桌椅摆到了人行道上，这会儿才是他们生意最好的时候。
陈楚衡骑着电摩，晃晃悠悠地开过了夜晚最热闹的江边，又往前开过了那混杂着各种歌声，有许多人在跳舞的小广场。
再往后，似乎就连路灯的光芒都变得暗淡了许多，街边都是居民楼，几乎见不到什么店铺了。
他那位死党的工作室就开在这里，楼下是门面，而楼上就是睡觉的地方。
其实这地方一般没人会租，哪怕一年房租就一万八，也很难赚到几个钱，但他不一样，他是在家就能上班的人。
这个工作室本质上就是当出租房一样租下来的——楼下的门面于他而言，就和赠送的差不多。
“哈——呼……”陈楚衡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将下巴架在了后视镜上，稍稍放慢了点速度。
那棵挡住门面的大树挡住了灯光，洒下一片漆黑的影子。
和前面那条街相比，这里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
头顶的月亮沉静，路边也没有什么行人走过——顶多是偶尔有一辆汽车缓缓驶过而已。
不远处的江边闪烁着些许灯光，那并非装饰性的彩灯，而是钓鱼佬们鱼竿上的灯泡。
“这么晚了还钓鱼……乌漆嘛黑的不知道钓个什么劲……”陈楚衡撇了撇嘴，将电摩在大树旁停下，他伸了个懒腰，正要往店里走，就听见里头传来了吵闹的声音。
“我受够你的无理取闹了，每次都这样，猜猜猜，我猜你妈！自己说没事，又怪我没安慰你，一天到晚就情绪化，没个正常的时候，我他妈受够了！！”
陈楚衡缩了缩脖子，躲到了大树后面，朝那只亮些许微光的工作室里看去。
“你到底有完没完，一天到晚的，今天说你心情不好，明天还说你心情不好，我来安慰你，你他妈说我让你更难过，我他妈挑好话说，你还他妈有一堆东西不能说，我他妈不说话，你说老子冷漠！我他妈求求你了，别他妈折磨老子了行不？”
“老李这家伙……搞什么？”他皱了皱眉头，“吵架了么……”
全程几乎只能听到他一个人的声音，虽然偶尔停下来的时候也能听到另一个女声，但因为实在太轻，听得格外模糊，甚至很轻易的就被风声给掩盖了。
“分手吧。”平静的三个字之后，是更加激烈的情绪爆发，“我说分手！滚啊！出去！！”
随后一个年轻的女人便踉踉跄跄的撞开玻璃门跑了出来。
“嫂子……？”陈楚衡试着喊了一声，对方没回答，只是捂着脸跑进了一旁的小巷里，瞬间不见了踪影。
他挠了挠头，犹豫了半分钟，还是走上台阶，慢慢地推开了那扇玻璃门。
“你他妈回来干……”
“李志欢，你小子在搞什么呢。”
“妈的……你怎么来了。”
“过来找你玩，没想到……”
“看见了？”
“嗯，怎么回事啊，之前不都关系挺好的吗？以前喝酒喝醉了，你小子还笑着说一定要娶她为妻的。”
“我哪知道她现在越来越离谱，简直像变了个人一样，我受够了！”
“行行行，受够了受够了。”陈楚衡摇了摇头，“改天你们和好又得我当中间人……”
“这次是真的。”李志欢抬起头，用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盯着他。
“行——那你也别太伤心。”他拍了拍自己这位死党的肩膀，“天涯何处无芳草啊，以后还会有更好的嘛。”
“唉……谈恋爱真他妈的累，我现在有点明白你小子为什么不谈了。”
“我那是懒。”
“我也懒得谈了。”
“行啊，想谈了再说！”
“干脆咱俩互相接济，一起终老得了，还是好兄弟不会背叛我。”
“你他妈，她也没背叛你啊。”
“呵……懒得和你说。”
“吃过了没？”
“什么？”
“晚饭啊。”
“……没吃。”
“走吧，吃烧烤去，我请你，顺便再喝点酒——哦，要不干脆打包了去我表妹那儿喝吧，那里的酒好。”
“喝酒？嗯……也行，喝吧。”他点了点头，从沙发上站起来，一个踉跄，就又坐了回去。
陈楚衡架住了自己死党的胳膊，将他扛了起来：“你小子还没喝呢，就醉了啊？”
“哈……”
“吃点啥烧烤？”
“不是很想吃，有酒就行。”
“行——那就随便搞点然后喝酒去！”
……
（二）
时间已经将近九点，再有一个小时，旅店就关门了，温依别扫了一眼已经被打扫干净了的小吃店，顺手关上了灯。
莫瑛和她姑姑去楼上看那些周边和她父母留下的东西了。
大厅里只有温依别一个人和在月光下梳理着毛发的花花，显得有些冷清。
“哗——”一阵风吹过，等她定睛看去的时候，台阶下已经停了辆笨重的电摩。
“表哥？”她往外走了几步，疑惑地望向他们，“你不是回去了吗？有什么东西忘了吗？”
“某人遇到了情感烦恼，现在借酒消愁——我买了点烧烤，到这边吃，你也来吃点呗？”
“我不用啦，晚上吃得很饱。”
“吃点嘛，吃个一两串也行。”表哥干咳了一声，“然后你家那个……野果酒还有不？”
“……你想喝？”
“失恋了，当然得喝点好酒啊。”
“依依，别听你哥瞎扯淡，来点荞麦烧就行了。”李志欢有些尴尬地拍下了陈楚衡的后背，“我也没什么，就是……”
“野果酒吗？嗯……可以。”温依别点了点头，“不过表哥你就喝荞麦烧吧。”
“喂喂，区别对待啊！”
“你喝酒最浪费了，喝一半流一半，不给你喝。”
“……好歹来个一杯嘛？”
“半杯。”
“好好好，半杯也行……”
……
（三）
小吃店里依旧没开灯，只是打开了放在柜台旁的显像管电视机。
表哥挑了张DVD，播放起了一个情歌专辑，然后就在靠门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借着街道上的微光，店里其实还挺亮堂，而且喝酒的时候，或许暗些更有气氛。
桌上打包好的烧烤刚拆开，温依别就用玻璃杯给二人倒了两杯野果酒来。
和一般的酒不同，它带着一股淡淡的果香味，喝起来也稍微柔和一些，不会那么激烈。
“依依，你也坐下吃点吧。”表哥指了指桌上好几盒烤串，“不吃浪费了，买了好多。”
“嗯……怎么了？志欢哥和嫂子吵架了吗？”
“不是吵架那么简单啊，是分手了。”
“诶？”
在记忆里，李志欢和他女朋友关系向来不错……
“我渐渐受不了她了……算了，今天不说这个，喝酒吧，来，老陈，干杯！”
“好，喝！”表哥也高高举起了酒杯。
玻璃杯互相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然后二人就一同仰起头，将那仍旧带着一股辛辣味道的酒液吞了下去。
他们的表情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好喝的样子。
但偏偏嘴上要喊着‘好酒’之类的话。
“爽！”
“好喝！吃串吃串，对了，你小子唱不唱歌？”
“咋唱？”
“麦克风啊，我装了个蓝牙接收器上去，还能连无线的呢。”
“行……？”
“来来来，K歌K歌，省一大笔KTV的钱，多爽啊。”
温依别托着腮帮，拿起了一串烤豆角，小小地咬了一口：“别太吵了，楼上好歹也是有住人的。”
“行，我们收敛一点。”
“演员你唱不唱？你不唱我唱？”
“你先。”李志欢又拿起了一串烤羊肉，把嘴巴塞得满满当当。
“行，那我唱……咳喝嗯！”他用力清了清嗓子，然后赶紧跟上已经开始亮起来了的歌词，“简单点，说话的方式简单点……”
温依别用一次性筷子拨了一块烤香菇下来，小小地咬了一口，歪头看着电视机里慢慢亮起的歌词，有一种回到小时候的感觉。
那时候有一台电视机被放在娱乐室里，有时候母亲的朋友来了，偶尔也会将那里当做KTV来用。
唱歌的时候，灯会全部熄灭，只有舞台灯左右晃着，想看歌词的话，就得看电视屏幕。
显像管的电视屏幕……果然还是像以前一样，看久了会眼睛痛呢。
……
（四）
“好好好，唱得好！”李志欢已经喝了半杯酒，这会儿看起来有些醉醺醺的，“下一首什么？”
“嘿，再怎么说我也是搞音乐的，虽然比不上专门唱歌的，但怎么说也不会跑调吧。”表哥大笑着拿起酒杯，“我看看啊，下一首是我的地盘。”
“动感地带是吧？我来唱这个！”李志欢也举起酒杯，“来，喝！”
“喝！”
两个大男人互相碰了下杯，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然后李志欢就拿起话筒开始嘶吼起来。
——这简直就是全损音质，没一个字在调上的……
“在我的地盘你就得听我的——！”
“好好好，唱得好！”但表哥还是很捧场地鼓起掌来。
“哈哈……还好，有你小子在，不然，我今天肯定得闷着了。”
“朋友嘛，就是得在该出现的适合出现，对不对？”表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别伤心，起码好兄弟还在呢。”
“你真以为事情那么简单吗，实际上……唉，算了，没什么好说的。”李志欢摇了摇头，“喝酒！”
“好，干！”表哥转头看向温依别，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依依，能再加点不？”
“……别喝太多了哦。”
“放心，没多少。”
“我去给你们再倒一杯吧……”温依别没说什么扫兴的话，只是默默地拿起空酒杯，转身朝酒窖里走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