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递我一口水，谢谢。”
“你总是在工作期间喝水，这对你的形象可不怎么好。”
安德烈夫抓住了飘在一旁的的水袋像彼得挤出一颗不大不小的水珠，在灯光的照耀下缓缓的飘向了彼得。
“我从不在乎形象这种事，更何况……”彼得一口吞下了在无重力环境下漂浮的水珠。“共产主义有工作这回事吗？”
“对你来说有和没有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们现在只实现了一半，各尽所能，各取所需是实现了，国家依然存在，某些人的道德水平依旧还保持在原始社会的水平上。但说实话我并不讨厌现在的状态。”
“对于那种道德败坏的家伙，我们不是一直坚持用朴实但有效的暴力行为来制止他们吗？确实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保有国家的存在果然是个正确的选项，我可受不了和那群触手怪共事，更受不了他们的背刺。”
银白色的宇航服轻轻摩挲着，在太阳的照射下反射出略微刺眼的光芒。
“意识处理系统就教会你这个？”安德烈夫固定好了水袋回过头扬了扬眉。
“意识处理系统只是往你的脑子里塞下一座图书馆，而里面的知识则需要你自己去寻找，这是旧联邦标准教科书上说的，纸质书老古董了。”
“好了，与其聊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早点完活，收工回家。”
安德烈夫合上了宇航服的面罩，轻敲了两下。
“看来还能用一阵子，该干活了!”
“你知道吗某种意义上你挺无聊的安德烈夫。”
“我就是一个无聊的人，但至少我旁边有一个有意思的蠢货!”
听着安德烈夫不假思索的回答，彼得能做的只是在内心轻叹一声。
“呵，那你还是够倒霉的。”彼得合上了自己的面罩。
“通讯频道系统正常吗？”
“你的口臭我都闻得见！”
“如果你遇上麻烦了，你可以永远相信可靠的安德烈夫同志，我会永远在你有麻烦的时候助你落井下石。”安德烈夫打开了机械保险，在大气压的作用下轻易地推开了沉重的气密门，一跃而出。
“你的确很可靠，但前提是你能不能把之前打赌欠的伏特加还我？”彼得紧随着安德烈夫跃出舱门。二人一前一后在空寂的宇宙中沿着既定的轨道前进着。
“说句实在话，当前时间都已经公元6536年了，那群该死的技术人员依旧不肯给我们装一台自动移动电梯吗？哪怕人造重力系统也行。说实在的我感觉纽约特区的地铁博物馆都比这新。”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这才只有六公里你就抱怨成这样，这体力，以后叫你的未婚妻该怎么办。”
臃肿的宇航服并没有限制住他们的动作，扒着空间站外沿的扶手，两人利用惯性飞速的前进着。
“什么未婚妻，还只是女朋友，只不过认识时间长了点。”
“呦，隔着两层头盔，我都能感觉到你现在的脸一定红的和红菜汤一个色”
“用不着你说！”
“那下次我从隔壁拿点补偿剂给你用用？”
“免了谢谢！我还没有蒸发自己的理智到需要补偿剂的地步”彼得并不想继续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否则他一会回舱时可能忍不住会把安德烈夫揍一顿，虽说很可能打不过……
低头望向脚下的闪耀着银白色光芒的星球，那是人类的母星，婴儿的摇篮——地球
在过去的数十个世纪中，它的海洋早只剩下南北半球环绕极地会议厅的两圈宽1000公里的极带环洋，土壤也失去了原本的养分。覆盖整个星球表面的钢铁城市拔地而起，将其表面镀上一层银色，那是钛合金的颜色。
地壳下曾经奔涌不停的岩浆早已冷却被开采挖掘，取而代之的半径6400千米的人造架构体，并在原本地核的位置建造起了一座庞大的真空零点反应堆源源不断为这颗已经被挖去心脏的星球提供着取之不尽的能源。
太空中一条环绕着赤道，宽度达几百公里厚30公里的带状空间站，将地球环绕起来，与位于赤道上的36座大型轨道电梯相连。人类为自己的母星亲手戴上了一座由钢铁打造的桂冠……
而往坏处说彼得与安德烈夫充其量只是这道钢铁桂冠上的两点不起眼的头皮屑。
“嘿，安德烈夫，你第一次看到这些宏伟的人造奇观，你就不觉得心潮澎湃吗？”
“是吗？哈哈，好吧你可能是这么想的，但当时我第一次来这干活时，只是感到没来由的恐惧，这种来自个体的渺小感深深地刻在我幼小的心中，不过干久了也就习惯了。”安德烈夫没有回头自顾自的扒着扶手前进着，彼得则将头面相占据半个视野的宇宙“雪球”按下了快门。
咔——一道闪光转瞬即逝
“你现在是230岁，你几岁开始干活的？”彼得并没有正视安德烈夫而是静静地欣赏着袖屏的照片
“43岁？年代过于久远，我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只知道当时觉得工程师这个职业很酷，就拼了老命的学，最后呢？没想到在这做数据采集。”安德烈夫哭笑不得的声音沿着通讯频道传入彼得的耳朵。彼得下意识想出口调侃一句。
“不过你要是硬说巨型架构体的话……”安德烈夫仰过头感受着来自八分钟前的光芒。
“戴森球可能比较合你胃口？”
彼得也抬过头，遮光罩下翠绿的眼睛轻眯着，在1AU外位于太阳系中心过去桀骜不驯的太阳，已经被足以称得上遮天蔽日的工程舰环绕簇拥起来，数十个直径不一错落着静静旋转的环带框架将其包裹，微弱的阳光从框架间正在填充的结构中阵阵传出。数量难以统计的自动机器人以及工程师正工作在超过3000摄氏度的高温中，银白色的碎片围绕着环带展开，那是无数被发射到轨道的能量矩阵，不久的将来他们就会作为预设模块被逐步安插融入环带并为太阳特区的人类带来无尽的光和热，这是一场世纪工程。
“还有差不多十年就能完工了吧……”
“主体结构已经建造完毕，但能量矩阵还没有安插就位，这也是你为什么还要眯起眼才能注视太阳的理由。”安德烈夫轻轻撬开了夹板，笨拙的用隔着宇航服粗大的手指捏起信息接口，并将其插到手中的终端上。
“少盯着太阳看，除非你想让你那双没有经过生物工程改造的纯种人类眼睛瞎掉。”
“我当然清楚这一点，安德烈夫同志用不着你说……”彼得合上已经略微酸涩的眼睛将视线转向安德烈夫……
“地球的光照不会受到影响吗？”
“理论上不会的，戴森球的计划中不会只包含戴森球，还有‘星轨’，围绕着太阳建造的轨道半径约为1.1AU的32座直径932km大型能量偏折镜，他会在NAS的精确计算下把从太阳当中透露出为数不多的阳光偏折向地球保证地球的阳光接收维持在戴森球建造前的水准以及状态。”
彼得微微一怔。
“那我们以后可能会在天空见到33个太阳？”
“很有可能”安德烈夫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是仔细核对着每日列行检查的事项，只有终端发出的幽蓝色光芒反射在头盔上。
“好吧，某种程度上，我感觉人类确实可以做到一些超出常人想象的事情，那话怎么说来着NB？”
“噗，”安德烈夫可以感觉到自己的面罩内侧被喷上一层口水，画面变得有些模糊还混合着一点荔枝果酱的味道“你这句NB是和李羡学的？”安德烈夫隔着三层玻璃的脸上浮现出诧异的神色。
“当然，和咱们一个中队的只有他是从旧华夏辖区来的。”
“学点好的行不行？”安德烈夫身着宇航服摇头扶额的样子有些滑稽。
彼得没有回应安德烈夫只是默默移动到指定位置重复着安德烈夫的工作，核对着相关数据。
“D3区的电力供应正常，水循环系统正常，维生系统运转正常，纳米主动维护系统运转正常，散热系统正常，切尔摩根效应稳定……一切状态良好。”彼得将数据线从终端拔下向安德烈夫核对道。
“D4区运转同样良好，除去少数太空垃圾的剐蹭就没有其他异常报告了。”安德烈夫此时已经合上了夹板回过身看着彼得。
“该走了彼得。”
“嗯……”
————————
“每次在太空飞行时我总会感到一种没来由的空虚感，你清楚这是为什么吗？彼得。”
“我不清楚但我们不妨做出一个假设，你在太空的一切并不仅仅取决于你自己。如同漂泊大海中的一叶扁舟，你无助且恐惧，恐惧自己下一秒会被直径1.2CM的碎片贯穿……说白了你就是想多了吧。”
“也许是吧……”安德烈夫下意识想从胸口的口袋中掏出香烟，但意识到这是在太空中也就又把手放回了一旁的扶手上。
“你又想抽烟？”彼得眉头一皱。
“反正又不会得肺病，我的肺几十年前已经换过一遍了。”
“虽然义肢再造技术已经成熟到耽误你两个小时的时间就能给你锻造出一具不带脑子的新身体，但这不是你在这糟蹋身体的理由。”彼得的表情严肃起来，但可惜没心没肺安德烈夫似乎看不到。
一阵憋笑声从频道中隐隐传出。
“哈哈，罢了罢了，以后不在你面前抽了。”安德烈夫紧紧握住表漆已经剥落的扶手，用力一拽，便朝着来时的路飞去了。“我不得不先走一步!相信很多妹子正在等待我的邂逅!”
“没人会喜欢你这样的老大叔的!”彼得笑了一声跟了上去。
“谁知道呢？”
“时代的列车滚滚向前，不知何时才能到达终点，它会以文明的生命为燃料，直至文明老去。”
“就像太阳一样？”
“是的，就像太阳一样……”安德烈夫淡然的说道“他会不停的燃烧自己，向外界发出光和热，将生命的火种播撒至其影响范围的每个角落，虽然他会炙烤着你，让你感到痛苦，但没了他你却更加难以生活，没有他你哪都去不了，就像一辆列车。”
凄冷的星夜仿佛包裹容纳着一切，在这个太阳“阴燃”的时代，湛蓝的英仙座悬臂将夜空一分为二如一道布满星点丝绸将星辰的彼端相互连接在一起。
“你可以搭乘她前往远方，过程中必将付出代价，但你深知，跳下他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你会摔个粉身碎骨。”彼得接过安德烈夫的话，声音通过略微失真的通讯系统穿到安德烈夫耳中。
安德烈夫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但更多的则是赞许与感叹。
安静的太空中两人静静地沿着既定的轨道漂浮着，在彼得看来如果宇宙有声音那一定是古董电视在信号消失时的雪花幕声，孤独凄冷而磅礴……
“话好像又说回来了……”安德烈夫目视着前方。
“确实如此。”
二人间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不时从频道中传出。
“咳咳，没想到我们的彼得同志也能说出这样的话!真是难得可见，今晚的聚会就交给你了!”感受到氛围的冷淡，安德烈夫思索了一下突然仰面打趣。
“《海军史》的序章第三小节……我读过好几遍，另外，”彼得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算上联邦政府每月发放的5000自由劳动点，我自己每月工作可以挣到6000自由劳动点，正常情况下，这些点数足够你在一个普通的殖民地花上数个月，但这里是地球……我无法支付得起高昂的费用。”
“好了好了开个玩笑而已，你不会真的觉得我们会让一个同志‘个人英雄主义’一把，来满足自己作为生物最基础的进食欲吧？这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我提前阐明，以防你们以后找事。”彼得隔着宇航服做出了耸肩的动作，但显得有些笨拙。
“在牢靠的社会保障下没有人会因为饥饿而死，食物，衣着，饮水，住房这些在联邦只要你是一位联邦公民你便有权利免费享受以上这些东西，花样也多质量也不差，况且正如你刚才所言每月5000自由劳动点已经足够让我们享受多姿多彩的生活了，联邦唯二不包分配的是什么？彼得。”
“军火以及老婆……”
“正解!”安德烈夫发出爽朗的笑声。
“所以说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彼得并不理解安德烈夫的想法。
“我想说咱们得飞快点了，不然你连妹子都见不到，更别提老婆了。”说罢安德烈夫加快了手头的动作，在没有阻力的太空，你的移速完全取决于你抓住固定物的手能挥舞的多快，而号称“快枪手”的安德烈夫显然是这其中的佼佼者，只不过唯一的遗憾是这“枪”不是金属或是无机物制成的……
“美酒与美女你总得选一个！”
“你要注意一点安德烈夫同志，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沉浸在美女的怀抱里！”
“你确定？生殖繁衍作为人类…”安德烈夫停顿并思索了一下，回过头来又纠正了刚才自己陈述时犯下的错误
“不，是大型生命诞生以来亘古不变的传统艺能，一直陪伴着人类走过了漫长的自然选择时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传统的繁衍行为是类似人类这种大型生物进行生物大分子复制的唯一方法，那么这段时间有多长呢？”
“十亿年？”
“只多不少，在古代类人猿进化成人之前就开始了。从有单细胞生命开始，先是自体分裂的无性繁殖，然后才有的有性繁殖，也就是交配过程。其实人和动物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我们文明了，才叫做‘房事’”
“你想说些什么？”
“农业革命是在两万年前开始的，而工业革命是在将近五千年前开始的，远行革命发生在四千年前，生产革命则是距今只有两千年，距离我们最近的分配及逻辑技术革命只有不到一百年……”
安德烈夫叹出一口气，水汽于面罩上浮现又消失一遍又一遍。他抽出一只手在位于袖子上的终端摆弄着，水汽的形成逐渐减少，直到最后到了难以察觉的地步。
“说到哪来着？”
“人类历史的各种革命……不过我好像知道你要说些什么了。”
“哦～说说看？”
安德烈夫头盔下浮现出一副期待的神态，就连语调也轻佻了不少。
“你想通过人类演化的时间同人类文明史做对比，来凸显出人类文明的时间过于短小？”
“真不错，说对了一半。”
通讯频道传来安德烈夫憨厚的笑声回荡在彼得的耳畔，彼得下意识的皱起了眉，比起安德烈夫的笑声，他更喜欢用指甲刮钢板的声音，尽管这有些夸张。
无关声音的好听与否，只是单纯的嫌弃，这会显得他如一个傻子在听一个疯子憨笑。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安德烈夫收起了他那堪称标志般的笑声，转而语气中夹杂起了一丝严肃的味道。
“人类的文明史较我们的演化史来说太过短小，我们的身体过于老旧，很多深存于基因的本能改变的速度难以跟上我们文明前进的脚步，仔细想想就知道我们在用着一幅打猎的身体飘在太空敲键盘，尽管现在的生物改造技术已经到达了可以跨越生殖隔离这种离谱东西的地步，但我们的传统人口增长一大部分，至少是压倒性优势依然和我们十万年前的祖先一样，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我们拥有选择的权利。”
“选择什么？”
“受精与未受精，生于不生，还有我们的广受基因工程改造的身体，讲真现在整个联邦几兆亿人口中所有的人都或多或少的拥有着优化过的基因。即使像你这种从娘胎里生出来未经任何义体改造的‘纯种人类’你的基因也浓缩着人类几千年在改造生物方面的努力。但无论如何你想要拥有自己的后代依然要靠你下半身那玩意”
“然后呢？你的结论是？”
彼得微微低下头，视线透过额前金色的碎发投向安德烈夫。
“我就是想说……我只是单纯的想体会一下我们的雄性老祖宗，在非洲大草原奔驰几十公里回家后见到我们的雌性老祖宗在干草和兽皮上干的一些最原始的‘生物构建工程’仪式’”安德烈夫几乎是没有换气的说完了后半段话。
“……然后呢？
“你猜”安德烈夫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