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少女有些失眠,冥冥之中,她总感觉心底有那么一丝不安。
破晓,铅灰色的天光渗进窗棂。玛丽娜自床榻上醒来。她一丝不苟地整理好衣物与被褥,仿佛这是抵御内心不安的最后仪式。书房里,翻动书页的声响干涩而单调,与窗外虚假的鸟鸣形成对比——那欢快的啁啾只让她感到一种窒息的孤寂。
枝头,一只乌鸦静默地立着,歪斜的头颅上,黑曜石般的眼珠死死锁定窗内的少女。它突然伸颈,发出一声撕裂宁静的“嘎——”,如同钝器划过了绸缎。
同一时刻,远在颠簸运输船上的马蒂斯也无端心悸。他推开积压着海图的办公桌,抓起一包干硬的面包屑,猛地打开沉重的舷窗。一只漆黑的乌鸦正立在浸满盐渍的窗台上。“洛奇……”马蒂斯的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你又跟来了吗”面包屑撒落,洛奇欢快地抖了抖羽毛,开始享用起了他的早餐。
洛奇是马蒂斯前些年在海上风暴中捡来的乌鸦,当时奄奄一息的洛奇躺在船长室的门口,马蒂斯于心不忍便带到了自己房间悉心照顾了一番并给他起名洛奇,寓意着顽强,直到洛奇伤好了以后才将他放生。
乌鸦从此以后总是跟踪着马蒂斯,还会来拜访和偷偷和男人出海。
看着乌鸦在窗台上跳来跳去,他不由想起了女儿在小时候还没恢复正常时总是和洛奇一样闲不住。莫名的怀念
“玛丽娜……”他望向海洋深处,“等我回去,你便将独自前往帝都了……”
一声沉重的敲门声将他拖回现实,是观测员。
观测员闯入时带来的不仅是海风的咸腥,还有一种更深沉、更腐朽的气息。“船长,”他的声音绷紧如即将断裂的缆绳,“您必须到甲板上亲眼看看。”
甲板上,船员们围成一圈,沉默如同送葬。中央,一团纠缠污秽的渔网散发出来自深渊的气息。
检修工的声音干涩:“它缠住了螺旋桨,像是有生命的触须。”观测员补充,脸色是死灰:“我们尝试丢弃它……四次。每一次,它都如噩梦般归来,出现在这艘船不同的地方。”
马蒂斯感到一股寒意钻入骨髓。海洋深处埋葬着太多不应被惊扰的恐怖,而这,无疑是其中之一。
“派人轮流看守,”他的命令略显得苍白,“抵达中心岛后,交给那些与神秘打交道的法师。”
他回到船长室,海图上的航线此刻如同通往地狱的引线。窗外,洛奇立于栏杆,对着那团渔网发出断续的、几乎被风声吞没的哀鸣,无人理会。
黄昏如血,渐渐被墨色吞噬。负责值守渔网的贝克和塔尔在酒精中寻求慰藉,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那里面……究竟是什么?”贝克的声音因恐惧而沙哑。 塔尔摇头,眼神空洞:“或许是连诸神都厌弃之物。”
他们没有察觉,黑暗中的渔网正无声地腐朽、剥落,化为灰烬。一个漆黑、饰有扭曲金纹的木匣显露出来,有如棺椁。它内部传来持续的、令人牙酸的震动,随着夜色加深,那震动变得愈发饥渴而急促。
当最后一丝天光被浓雾与黑暗彻底吞没,世界只剩下船只如同棺木般在死寂的海面上漂浮。贝克终于发现了异常——渔网消失了,只余下那个震颤的木匣。“网不见了……它自己在动!”塔尔的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仿佛为了回应这恐惧,匣中传来湿黏的滚动声,像是某种东西在粘稠的血肉中蠕动。不待二人反应,低语声猛地从匣中迸发——那不是人世任何一种语言,而是来自群星之间的疯狂絮语。木匣应声碎裂,一颗布满狰狞血丝、肿胀如腐果的眼球赫然显现。
它悬浮而起,背后猛地刺出数根神经触须,精准地扎入塔尔的躯体。塔尔剧烈地痉挛,瞳孔瞬间扩散,口中喷涌出亵渎的音节。他转身,以一种非人的、扭曲的姿态扑向贝克,力量大得惊人。
贝克被轻易地压制,冰冷的甲板硌着他的脊背。他眼睁睁看着那颗可怖的眼球缓缓逼近,更多的神经线刺入他的身体。意识如坠冰窟,迅速沉入无边的黑暗。
如同瘟疫蔓延,眼球以同样的方式收割着整艘船的灵魂。甲板、船舱,到处回荡着被奴役者空洞的脚步声和亵渎的呓语。然而,它的神经线却在船长室门前逡巡不前,仿佛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壁。那个男人,以及他肩头那只沉默的乌鸦,周身笼罩着令它憎恶的排斥力。狂怒在眼球的核心积聚,它意识到,必须撕裂这最后的庇护。
天光将至未至,悬浮在舰桥上空的血肉之眼缓缓收回它遍布船体的神经脉络,如同蜘蛛收敛它的网。
它曾是跨越虚空而至的“星间吞噬者”——一个以智慧生灵意识为盛宴的外神——身上剥落的一颗眼球。在那场撼动世界根基的神战中,祂的本体虽被本土的曙光女神撕裂,残躯投入恒星焚毁,但这颗遗落的眼珠却在毁灭的缝隙中苟活,滋生出独立的、充满恶意的意识。
神代倾颓,它潜伏在文明的阴影中,凭借残留的本体之力,**着凡人的记忆与理性,妄图重建那具曾横亘星海的恐怖身躯。
直至海洋教派以离去之神留下的最后圣物——“摄魂匣”——将其囚禁,永镇于无声的深海。
如今,它挣脱了束缚,重见这污浊的天日。这无疑宣告着一个更加黑暗的事实:此世诸神的辉光已然黯淡到无法维系他们的媒介,古老的守护正在崩塌,而来自深空与深渊的恐怖,正从那些不为人知的阴暗缝隙中,缓缓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