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前夜，老杰斯难得地大手一挥，提前结束了里昂在酒馆的杂务。
“去吧去吧，别错过玛拉婆婆了。”他挤挤眼，压低声音，“那位‘老人家’的行踪可跟她的知识一样神秘。”
带着几分谨慎，里昂踏着渐浓的夜色，来到了镇子边缘那座废弃的旧磨坊后方。
这里比想象中更加荒凉。半人高的枯草在夜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无数窃窃私语。废弃磨坊的巨大木轮被随意靠在墙上，在惨白的月光下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给周围平添了一丝诡谲的气氛。
他按捺住心中隐约的不安，静静等待。
没过多久，一个极其轻微却异常稳定的脚步声，踏碎了草丛的窸窣声，传入他敏锐的耳中。
来了。
他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影从磨坊更深处、月光无法触及的浓重阴影里缓缓走出。来人挎着一个用深色厚布严密覆盖的篮子，身上是一件洗得发白、却依旧能看出原本是棕色的斗篷。身材瘦削笔挺，带着些许冷峻的气质。
兜帽压得极低，完全遮蔽了来人的上半张脸，里昂只能看到紧抿的、线条清晰的薄唇，以及一个略显苍白、线条优美的下巴。
（这真的是“婆婆”吗？）
里昂心中瞬间划过疑惑。这外形，与其说是神秘老妇，倒更像是一位从古老画卷中走出的、沉默的守护者。
“你在寻找……被遗忘的路径，外乡人。”
声音响起，出乎意料的并非苍老嘶哑，反而带着一种冰冷的、仿佛雪山融水敲击冰棱般的清澈质感，却又奇异地蕴含着某种岁月的厚重与凛然。她的通用语极其标准，只在尾音处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属于北境之地的独特腔调。
“是碎斧的守夜人指引我前来，”里昂谨慎地开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冒犯，“我想了解……这片土地在帝国与海洋教派的船帆到来之前，真正的主宰者。”他巧妙地避开了直接提及“旧神”这个敏感词，这是一种必要的试探。
“玛拉婆婆”——那薄薄的、缺乏血色的唇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微妙弧度。“主宰？土地从未被真正‘拥有’过，天真的孩子。我们……充其量只是短暂的看守者，或者，更常见的，是一群蹩脚的、即将搞砸一切的继承者。”她向前迈出几步，在距离里昂约莫三米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恰到好处，既不至于显得太过疏远，又明确地划出了一道无形的安全界限。
“老杰斯引荐了一个南方来的、信奉曙光的小家伙？真是有趣的组合。”她的声音带了点好奇的弧度，“那么，你想知道关于‘祂’的事？为了什么？追寻力量？还是……单纯为了活下去？”最后一个词，她咬得稍重，带着一丝玩味。
里昂沉默了片刻，月光映照着他半边脸庞。他决定坦诚一部分，或许是对方那与众不同的气质让他觉得，拐弯抹角并无意义。
“为了治愈。”他清晰地说，“这片土地病了，我想找到病因。”他依旧避开了“清除旧神”这样直接且可能带有敌意的字眼，但核心意图已然传达。
玛拉婆婆似乎微微颔首，兜帽的阴影随之轻轻晃动。
“很好。那么，外乡人，仔细听好，并记住我说的每一个字……”
她没有讲述冗长繁复的神话史诗，而是用一种近乎古老歌谣吟诵的、带着独特冰冷韵律的语调，开始描述一些零散的、却仿佛带着画面感的惊心碎片：
“‘祂’……并非教会典籍里描绘的那种，高坐于云端、会关心你每日是否虔诚祷告的‘神明’。”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祂’是这片自然本身那庞大、原始意志的体现——是凛冬呼啸的呼吸，是山脉沉默的骨骼，是古老森林无意识的梦呓，是亘古群星冰冷的注视。你无法向一场暴风雪祈祷仁慈，只能学会在它的狂怒中生存，并尝试去理解它那残酷而直接的‘规律’。”
“帝国的矿镐与犁铧，翻开了祖辈安眠的坟墓；教堂清越的钟声，驱散了原始的恐惧，却也粗暴地切断了大多数凡人与土地之间那古老的联系。‘祂’并未消失，只是陷入了更深的沉眠，或者将‘注意力’从这些吵闹的蝼蚁身上暂时移开。但沉寂，从不等同于死亡。当平衡被彻底打破，当这片土地承受的痛苦累积到某个临界点……‘祂’会醒来，用你们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方式，重塑一切，让一切回归‘原始’。”
她冰冷而富含韵律的话语，如同带有魔力的咒文，在清冷的月光下静静回荡，渗入骨髓。
“祂？到底是谁？”里昂忍不住追问，这些抽象的描绘让他迫切需要一个更具体的形象。
玛拉婆婆的兜帽似乎转向了那轮愈发清晰的圆月，声音飘忽而遥远：
“在最为古老的、口耳相传的禁忌传说中……祂被描绘成行走于永恒风暴之中的巨大骸骨，顶着一具巨大而扭曲的、宛如某种远古巨鹿的苍白头骨，空洞的眼窝俯瞰着茫茫冻土。但那骸骨并非死寂……在其骨骼的囚笼之内，是……是不断蠕动、流淌、增殖的暗红色血肉，那血肉散发着永恒的、足以吞噬万物的饥渴，仅仅是窥见其模糊的形貌，就足以让部族中最勇敢的猎人陷入永恒的疯狂……祂是一切生命之敌，是风雪的终极化身，是……吞噬并重塑一切的冰冷源头……”
（谜语人滚出哥谭.jpg）
听了一大堆隐喻和抽象概念，里昂感觉自己的耐心快要被耗尽了。
“告诉我祂的名字！”他终于绷不住了，语气带着一丝的急躁，打断了那充满诗意的、却让人抓狂的描绘，“别再拐弯抹角了！”
兜帽之下，那紧抿的薄唇似乎再次勾起了那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仿佛早就预料到他的反应。
她轻轻吐出一个名字，声音不高，却像是一块坚冰坠入寂静的湖面，清晰地回荡在夜色中：
“其名为——伊塔库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