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顺睿不紧不慢地自己给自己斟上一杯，轻轻啜饮，咂咂嘴，说：
“再说了。哪怕你说的是对的，我们也渎职了，我也是个不合格的局长，那你又要怎样呢？去举报我们吗？把我这个才刚上任、连办公室长什么样子都还不知道的新局长拉下马？还是说把大伙都开了？哈哈，如果那样，那警察局也别再找别人了，就送给你们治安军吧。让你们张千浩长官过来当局长，卜炼当副局，周飞鹤当监察，干脆把警察局变成你们治安军的下辖部门算了，我看这样你最满意，是不是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
“哦，还有。彭丹女士是我力主她清白，恳请几位监察御史再三调查之后，由御史盖章认定的无罪。她的清白我可以担保。还请欧阳长官不要再对她抱有偏见。我也是希望我们一个局里的人，大家都能和和睦睦，可千万不要有凭空污蔑诽谤的事情发生。我们大楚国皇帝聪慧，政/治清明，可不要把个人情绪带入工作，无意中做出诽谤污蔑的行为，哪怕是无心之举，却很害和气呀。”
张顺睿又喝了一口，这次他把酒全部饮完，十分满足地露出笑容，继续道：
“还有一点，我也要说的。你们之前的上级——哦，我不是说你，欧阳长官。你的上级是张千浩张长官。我是说其他在座各位，你们之前的上级刘文强因为长期的贪污、受贿、渎职、勾结黑帮、纵容走私、故意杀人、雇凶杀人目前已被拘捕并撤职，他停职已经一个多月。中央的朝廷那边就这个事开了个小会，省里面呢有几位是提议说我比较有经验，让我先过来接着，干两天看看。这省里面的领导都做担保了，要是我才刚来第一天就被谁举报下去，这我也没脸去见我的老领导啊！那领导更没脸去朝廷面圣了……唉，你们看啊，这牵一发动全身啊……谁都不能接受这种结果不是？”
“……”
欧阳翼深深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早该知道的，有些事说也没用，有些事说了更糟。
张顺睿和刘文强一样腐败，连同举荐他的上级、来巡查的御史都是如此。原本如果不是兀安区的事件闹得太大，刘文强甚至可能现在还在他的宝座上。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这几天又下起了雨，也不知天气是怎么了。越是入冬，天气反而潮湿了，雨一下就不停，一下就几天，一下就要把全城浸泡入冰冷流淌的雨水中，溺死在里面。
“咳咳，我说，张局长，什么吃饭？”
张口的是宣传科那个胡子拉碴、神情颓废的男人。他举了举手，表示饿了。也有几人附和“张局，您也饿了吧？快吃吧”、“张局，先吃吧，有事等上班再说”、“萧大哥都说可以吃了，张局，您开口吧”。
张局长十分受用地乐呵呵地眯起眼，大手一挥，“吃！”。众人纷纷动气筷子，一时间酒桌上又热闹起来。
有人给张顺睿敬酒，有人问张顺睿哪道菜好吃，有人凑过去给张顺睿讲故事、讲笑话，也有闷头吃饭的，但总算没有再聊谁工作认不认真的事了。屋外的冷雨也丝毫浸染不入这间包厢里暖洋洋的节日气氛。
一直到酒过三巡，大伙都吃得半饱，张顺睿也挺着个肚子挨个询问大家吃得怎样。问到欧阳翼，欧阳翼淡淡地说“我只吃饭，菜我就不吃了。我不吃未经批准的餐饮”，惹得众人哄笑，张顺睿也哈哈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说“你那三位长官怕也没少吃这些！”，便转过头继续关心其他人。
轮到桌子另一头的那位胡渣男的时候，他打了个饱嗝，有点尴尬地笑眯眯地瞟了眼张顺睿，拍拍鼓鼓的肚子，说：
“吃饱了！下次领导还请！”
“哈哈哈哈，好！有机会我还请！”
张顺睿一拍手，周围人顿时哄闹起来，夸赞起张顺睿大方阔绰，心里装了兄弟。
“谢了。”胡渣男苦涩地笑了笑，冲领导打了个招呼，“嘿嘿。我是宣传科的萧能。那一块目前是我说了算。领导有什么要做海报的呀，搞宣传啊，还是去发传单啊，交给我。我的本职。”
萧能说着还拍拍胸脯。张顺睿顿时笑了，“哈哈哈，这么说，我还成邪教头子了？”
“哈哈哈哈……”
大家顿时又哄笑起来。也就在这时，萧能咳嗽了一声，对张顺睿说道：
“领导啊，有件事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和你说，就借着这个酒劲，我跟你说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好好好，你说，你说。”
“嗯。”
萧能朝向窗外看了一眼，雨滑过透明的玻璃，留下一抹蜗牛般的印记，像一部忧伤的电影。他看向张顺睿说：
“我原来是搞刑侦的。有一起案子我不小心查到钱虚闻头上，当时呢我有点较真，搞得刘局长很不高兴，又不好意思直接开我，就把我调到宣传科，挂个闲职。”
“我这些年在宣传科，也不能说忍辱负重吧，其实也落得清闲。刘局长被调查那时候，同时也是兀安火并事件的时候，我算自由了吧。刘局长的不在，我就稍稍私底下了解了一些当时的情况。”
“……”
张顺睿没有说话，他在等萧能说完。其他人都是乐呵呵地各谈各的，也有和张局长一起听他讲的。出于尊重，哪怕是那几位还在讲话的也压低了声音，免得局长听不清萧能说的什么。
萧能没有喝酒，他并不喜欢喝酒。他另取了一瓶橙汁给自己倒上，喝了一口，总算感觉嘴里酒气淡了。他说道：
“最近全城各个地方发生了许多凶杀案。都是针对凰州一些有头有脸的富人的。其中一起案件规模尤其大，是发生在星河区锦鲤集团所有的一所俱乐部。保护现场还有取样化验的基础工作是卢韦在负责。因为事发的时候治安军还没跟我们交接，我们警察没法进一步立案。我私下找卢韦问过，对比了兀安事件中的一些痕迹。”
萧能又喝了一口，他瞟了眼角落同样在听他讲的欧阳翼，又看了眼张顺睿：
“两期案件有许多共同点：参与人数极多，都发生过大规模混战，现场都被破坏得很严重，当时的情况都即为混乱。但是乱中有序，两起事件有一个共同的锚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