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我是谁？在哪里？
琶妮死了，威尔也死了，全部都死了！他们死前的那幕仿佛噩梦缠绕着我。
我很害怕，想哭却没有泪，想发狂却办不到，想吶喊声音却无法传出。我是怎么了？我的周围一片混沌。
圣约城，教廷深处。
“圣女阁下，带来将死之人为何？”
“他就是第一个试验者，除了生命垂危，一切皆符合要求。”
“哦？！”
老者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担架上沉睡的少年。少年微微战栗，似乎正在做着什么可怕的噩梦。
老者知道圣女的个性，她从不说慌，因为她没必要说谎，她不必畏惧任何人。天下之大，她只在一人之下。
“将他抬进降灵殿，准备降灵术式。”老者对黑袍手下吩咐。
黑袍人将全身烧焦、濒死的少年放置在非常特殊的圆筒形房间后，随即取走担架，关上门离开了。
“圣女阁下，恕我直言，术式成功的几率不足十之一二。为何不找一完全之人替代？”
他们前面是一个头颅大的水晶球。水晶球里照映着降灵殿的情形。
“与其别人，我比较看中他。”
女人直盯着水晶球里的少年，心说，收集术式的材料我可是花了很大功夫，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哦。
见她脸上的表情不变，老者作罢，对手下吩咐：“开始吧。”
降灵殿圆壁上类似芯片电路的复杂灵能回路开始亮起，地面的圆圈涌出实质的灵能将衣服残破的少年推至半空中，屋顶像是冰锥的装置释放出巨大的电弧直击少年的身体，将两者相连。
降灵殿的各处开始钻出鬼魂一样的东西，空荡荡的房间立即充满了他们的窃窃私语。他们顺着底部的灵能渐渐涌入少年的身体。少年面露痛苦，无力地挣扎着。
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希望就此死去。但我的内心充满不甘。我为什么要到这个世界来？我为什么活着？我要做什么？我都不知道，所以我不甘心。找到真正的答案，便是我一直想活下去的理由。
我醒了。但我看到的是自己悬浮在空中的身体。
无数灵魂一样的东西从诡异的墙壁钻出，在我面前飘来飘去。他们疯疯癫癫，有的喃喃自语，有的大吵大闹，但都说着“我是谁？”和“这是哪里？”这两句话。我也很想这样问。
但是，不一会，他们似乎受到什么刺激，疯狂钻入我的身体。我大急，慌忙返回自己的身体，感受到一股骇人的灵能流入体内。
我清醒时，脑袋里仿佛多了很多声音，头痛欲裂。
就这样，在诸多抵抗和碰撞下，我和他们融合了。
当我重新出现在银色骑士面前时，我不再是我，我的外貌彻底变了，变成了有两人高的枯瘦身体，手掌化为恶魔利爪，嘴脸丑恶，像是个只能生活在黑暗中的死灵巫师。更重要的是，我对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掌控。
“图？”
把我变成这样的女人呼唤我。被黑袍遮住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走向她，然后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她坐到我宽大的肩上。我载着她走下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阶梯，离开圣山。
问我恨不恨她？不，她两次助我活下去，我根本没理由恨她。虽然这次并不是我想要的存活姿态。我还想去寻找我的答案，纵然变成如此也要。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渐渐弄清自己身体的状态——我疯了，平时的举动异常怪异，跟精神病院的疯子没什么两样。但我又保有意志，能看到外界发生的事，却无法阻止自身的行动，不过，能通过意识干预稍微影响一下。正因如此，我才没完全沦为没有自我的野兽。
我原本会重伤不治而死，外来灵入侵的同时，带来的庞大灵能修复了我的身体，并且让我得到了强大的力量。身体从此接受外来灵支配，我跟他们同化，一方面又保有那份自我。
女人坐在我的肩上。我一直盲目走着，不知路在何方。
这具身体被外来灵控制，我没办法做任何事，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一切的发生，似乎我是一个观众。
我不会觉得累，只是久了无穷尽的乏味会让人感到些许痛苦。
很多天过去了。
一个Lv4的巅峰骑士出现在我们的前路。最开始他想问些什么，但看清女性铠甲上刻着教廷的高级徽章时，他拔出了剑。
“你们是教廷的什么人？……算了，不管你们是什么人，去死吧。”
他似乎对教廷有很大的仇恨，直接选择动手。
“杀掉他。”
交叠双腿坐在肩上的女人发话了。
“是。”另一个我回答。
一秒不到，骑士就将他和我们之间的距离化为零，剑如疾风，迅速向我刺来。
接下来的事就发生在眨眼间。
我变成利爪的手直接抓住了长剑，并且毫发无损。
“你……”
骑士的话还没说完，惊恐就固定在他的脸上。仔细一看，我的另一只手直接贯穿他的心脏。
夺走他人性命，我的情绪却没有一丝波动。
我变了！
这颗心似乎不再属于自己，我害怕得不得了。
我是否连仅存的心都不属于自己了？陆续涌上的恐惧几乎把我淹没，接著又归于漠然，那种感觉一下就没了。以外来灵为主导意识，将我的不安与恐惧吞噬。
我明白，我变了，残留的自我也在改变，我和外来灵在互相同化，我能影响它，它亦能干扰我。
我已经不是人了。我终于知道，我在那天遗落身为人的重要部分，成为了魔鬼。
从那天开始，我不再哭泣。反正泪早已流干，一滴不剩。
之后我和她来到了战场，这是新的战场。就在几个月前，教廷的先驱军大败其他国家的联合军，将战场向西推进一个小的国度。
我作为她的护卫，在毫无感觉的情况下，替她杀掉一切敌人。
我无法改变什么，只能带著空洞的心行动。跟随在圣女身边的我，成为了她最忠实的走狗。我代替她杀掉一切敢阻拦我们的人。
在这段时间，我似乎找到我的答案。因为我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留念。不过，我仍未知道我所追求的答案究竟是什么，但我知道我已经得到它，并且它就是我想要的真物，是我穷其一生去寻觅的光。
我想起曾经的猎人。我不清楚我现在的心情是否如同曾经的他那样，至少我确实不害怕，那是死亡也是结束。我渴望有个正义的他前来终结这具空洞的身体。
我不禁猜测：我生来就是为了死亡!
多年后，发生了一个插曲，这段杀戮生活才得以结束。
某天，圣女被召回了圣约城。
之后，我和重新以银色骑士出场的她去了东方的大帝国——中央帝国，并在那个国家落地生根，建立了繁荣鼎盛的魔道。
但我不过是区区见证者！
同时，我也见证了另一个我的成长。它开始只是疯疯癫癫，做事乱来，后来，渐渐有了小孩心智，喜欢看冒险小说，甚至能与我交谈。
它冷酷无情残暴血腥，但亦有一份真挚藏于胸中。
我和它同化到了极致，几乎快要不分彼此。我获得它的一部分记忆，是很悲伤的过往。它也拥有我的记忆，像感同身受，时常为我哭泣。
我默默向神祈祷着，让属于我和它的光明快点到来。
最后，我终于遇到了那个正义的他。在身体彻底消逝前，我看到了光。它近在眼前，极其炫目。只是瞬间身心就被夺去了，我向它伸手。
曾经在雪地上跑步遗留下的欢声笑语，威尔拍桌子大笑，琶妮掩嘴轻笑，还有猎人讲故事时露出的慈祥笑容。
啊啊，没错，正是这道光——它便是我寻找的真实。
我泪流满面。
我还能清楚地回忆起来。即便堕入无尽黑暗，身陷泥泞罪恶，那些记忆没有丝毫褪色，依然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即便遗臭千年，受万人唾弃，那份美好没人能否定，没人能更改，依旧深藏于心。
原来如此……
一行清泪划过脸颊，十五岁青涩的小脸浮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不仅是我，另一个我也解脱了么？！
我的故事结束了！我是一个过客，也是一个观众，名字叫图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