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自己在黑暗中穿梭，身体不受控制地急速旋转着向前突进。一晃眼的功夫，我的眼前已经不再是那高耸入云的苍穹巨木，而是一片蔚蓝的天空，云层在我旁边飘动，我甚至看到几只鸟儿在云层下面鸣叫着飞过。与此同时，我的身体也在重力的影响之下，迅速地向下坠去。
“天空？”那遮天蔽日的骨翼猛地张开，将那洁白的云层吹散，我缓缓扇起骨制的翅膀，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我回头向我刚才出现的地方望去，一个漩涡样子的，类似传送阵的东西正发出碧绿的荧光。没过多久，裹得严严实实的祭司也从那漩涡中走了出来，从容不迫的踏在半空中，就好像能在云上行走一样。相比起我刚出来时的狼狈，她显得十分游刃有余。
似乎是为了答复我心中的疑惑，祭司首先开口了：“别紧张，达斯马尔大人，请看向这边——不好！”
斗笠下碧绿色的眼睛肿闪过一丝慌乱，她一甩手中的木杖，整个人好像都披上了一层碧绿色的外衣，飞行的速度骤然加快了一节。她脚下一蹬，迅速地向那旋涡样子的传送门飞去。我有点奇怪，便也凝聚眼中的魂火朝那个方向看去——
随着一声惊呼，一个淡蓝色的身影从那旋涡中穿过，在空中稍稍停了一会儿，就在重力的作用下急速下落，像断线的风筝一般，在这蓝天中划过一道不怎么优美的弧。
那身衣服……不是在奴隶市场出来的时候，薇希换上的吗？
震天的咆哮声从口中吐出，骨翼的关节因为用力过度发出剧烈的咯吱声，尾巴绷成了一条直线，我的整个身子朝着那个身影急速掠去。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出的身子撞上了云层下的飞鸟，那些倒霉的鸟儿直接在惨叫声中化作了一蓬蓬肉糜和血雾，溅在了我的身体上。闷痛从撞击处传来，我却没有停下脚步。
巨大的身体在空中盘旋，我伸出骨爪，想去抓住那下降的少女；而少女也伸出了手，对我呼喊着。在猎猎作响的风中，我听不清她到底说了什么，但那张脸上写满的害怕我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骨爪太过于庞大而笨重，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少女从我的爪旁穿过，向下掉去。急火攻心的我又向下飞掠而去，眼眶中的魂火将眼眶完全充满，紧紧盯住少女的方向——
“起舞吧，风之链——！”祭司用她那富含磁性的声音慌慌张张地念出了一段神秘的咒文，绿色的魔力在空中集结，旋风混着这魔力，爆裂散射了无数的链条，将那少女的身子猛地固定在半空中，而那无数链条的另一端，则缠绕在了我颅骨之上的龙角上面。我顺势将头一甩，少女便止住了下落，而是向我这边飞去。
我的骨爪一把将半空中朝我飞来的少女捞住，那些链条也应景的瞬间断裂开来。少女被绿色的魔力轻轻送进了我的掌心。
“抱歉，达斯马尔大人。我没想到薇希大人能自己跑过来。”祭司的从空中降到我的身边，气喘吁吁地说道。她那包裹身体的大袍子已经完全被汗水浸透，显然用力有点过猛。
“哼！”我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感觉浑身上下的关节似乎都要散架了。如果骨龙也能出汗的话，我怕是已经出了一身冷汗。我没什么兴趣去责备祭司，而是转过了头来，对着薇希埋怨道：
“不是让你在一边等着吗？你过来干什么？”
少女好像还沉浸在刚才惊险的场景之中，眼角带着泪花，身子不停地颤抖着，两眼一片茫然。听到我的询问，她轻轻转过了那小脑袋——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有点儿可笑——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因为我担心妈妈嘛！”
我有有点儿感动，但还是很生气：“我问你，妈妈厉害吗？”
“嗯，厉害。”她点了点头，很认真的回答道，紧接着又强调了一下，“很厉害！”
“那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更担心你才对！”
“因为——”她顿了顿，抽了抽鼻子，“因为我只有妈妈了！”
“……”我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看着眼前少女单薄的身子微微发颤的样子，我眼框中本来熊熊燃烧着的魂火突然平静了下来，本来想说出的唠叨话最终都化作了虚无。
仿佛一块大石压在我的心中，我的内心感到无比的压抑。少女的身世，以及这无理由的信赖，让我感觉自己的肩上突然担上了一副沉甸甸的重担。
不只是契约的约束。我望向手心抽抽搭搭的薇希，苦笑了一声——是完完全全被缠上了啊。
“以后不要这么做了。”
“嗯……”手心的少女重重的点了点头。“一定会听妈妈的话哦。”
“……”你不听我又能拿你这小家伙怎么样呢？我扭过了头，不想让自己复杂的情绪流露出来——虽然骨龙估计也不会流露出什么感情。祭司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们，碧绿色的眼里满是笑意。
“有什么话快说！”我不禁有点羞恼起来。
“是，是。”祭司轻笑着应和着，用木杖拨开了云层，魔力在空中蔓延，铺开一片绿色的雾气，形成了一面如同望远镜一样的屏幕，远处地面上的景观渐渐浮现在这碧绿色的镜中，呈现在我们眼前。
“这是——战争？”我望向镜中的景象，禁不住出声问道。
“不，这是屠杀。”祭司皱起了眉头，斗笠下的眼神锐利了起来，好像要把那镜中的场景深深刻入眼中。
薇希好奇地探出了脑袋——然后被祭司的木杖轻轻敲中了额头。她头一歪，打了个哈欠，咕噜噜滚回了我的手心，似乎是睡着了。
我没有阻止祭司，而是点了点头。
眼前的场景，确实不是她能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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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尘随风而起，漫天飞洒，尘雾将这片不生寸草的荒地彻底笼罩。
影影绰绰的人影倒映在镜中。不时有一声声惨呼自雾气中传出，鲜血喷洒在雾中，瞬间就被那混着沙尘的雾气吸收进去。尸体扑倒在地上的刹那，便有一群像是变异的猎犬一样的怪物嚎叫着冲出，将之撕成碎片吞咽而下——不管那尸体是人，还是自己的同伴。
“确实，是一面倒的屠杀。”亡灵生物在面对这种死亡的场景时，冷静得让我自己都感到有些不适。那些怪物数量有着压倒性的优势——虽然看不大清楚具体的情况，但从那镜中倒映出的景象就可以猜测出来。
人类那边已经被彻底地包围了。
“不用去救他们吗？”我不想再看，转过头去问道。在那镜中，怪物们已经突破了人类外围的防护圈，一拥而上，撕咬着那些幸存者们。其中还不乏老幼病残的存在。鲜血纷飞，融入沙尘之雾，那雾气都已经渗透了血腥的色彩。
“没救了……已经没救了。”祭司摇了摇头，碧绿色的眼睛中看不出有一点恶心或是怜悯的情绪，只是皱着眉头，古井无波的眼神下，不知在思考什么。
我回过头去——果然，在我说话的这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那些人已经都死了，尸骨无存。只剩下一些带血的骨片伴着沙尘在空中起舞，血雾弥散在风里，随风向着别处飘远。
怪物们抬起了头——那沾血的血盆大口中，交错的獠牙还沾着吃剩的肉糜。它们血色的眼睛紧盯着天上太阳的方向，发出动人心魄的嘶吼声——渗人的音色像是尖锐之物在玻璃上滑动摩擦的响声，又像是溺死前的人绝望的呼喊，让人心头一寒。
怪物们在对着太阳吼叫过后，纷纷不约而同地伸开了四肢，飞速奔跑在荒原上，向下一个目标跑去，而那血雾就跟长了脚一样，也跟着怪物一起移动了过去。镜中景象渐渐抬高，拉远，出现了它们奔向的方向——
被云雾笼罩的山丘，苍穹巨木所在处——恩纳海姆的正大门。
不会错，这些食人的猛兽，正是我被召唤之时，不小心顶飞的那群倒霉蛋。而在薇希的梦中，它们也出现过。
“那些怪物我见过。”我对祭司说道，“它们……袭击过薇希。”
祭司没有接我的话茬，只是眉头皱的更深了。她将那木杖轻轻在那碧绿色的镜上一点。那绿屏泛起无尽的水波，之后展开了另一幅我再熟悉不过的画面。
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眼中的魂火几乎要突出眼眶。
血色的森林，无尽的血雾，追逐少女的怪物，还有一个陌生的女人。
那位夫人与薇希的样貌有七八分的相似，大概就是薇希她的母亲吧。
与幻境中完全相同的剧情，唯一的区别就是——
张开双臂，保护自己女儿的她，只是拖延了几分钟的时间，就被怪物撕成了碎片。
留下的，只有张皇逃窜的少女一人。
“……你给我看这个，是想做什么？”我转过头去，嘶哑的龙鸣从嘴边吐出，漆黑的魂火盯紧了祭司那深不可测的眼眸。
“达斯马尔大人——您不是薇希大人的母亲。即使她是那么认为的。”一字一句，大祭司这么说道。
眼眶中的魂火不受抑制的燃烧起来，不要说是眼眶，即使是颅骨中都充满了那黑漆漆的烈焰。我有点愠怒地怒吼一声，苍穹之上的龙鸣在云层间扩散开来，云层下的飞鸟瞬间散的一干二净。
我当然知道这种事。但这是我能为这个少女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我压制了自己一爪将眼前这个讨厌的家伙拍下去的冲动，尽量平静地说道：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祭司轻轻抬了抬木杖，那绿色的屏幕便散成了雾气，飞得无影无踪，她看了看我手中的女孩子，轻轻对我说道：
“达斯马尔大人，到底了解薇希多少呢？”
“……”我对我的契约者确实知之甚少，甚至连她的身世、来历都不清楚。毕竟扮演着“母亲”这样的角色，我并不能去询问“女儿”这些为人父母应该知道的常识。但我并不想被眼前这个女人牵着鼻子走。我冷哼一声，对她说道：
“你根本不了解——”
“不，我知道。”她打断了我，指了指我头上的七芒星的法阵，“达斯马尔大人，为什么区区一个召唤下级天使分身的法术，会与身为太古之龙的你定下契约呢？”
“这跟你没关系——”
“不，有关系。”她接着打断我的话，又指了指我手中的少女，“薇希她，全名叫薇希·海姆戴尔。”
“那又怎么样——”
“不，很重要。”她强硬地上前一步，碧绿色的眸子紧紧盯住了我眼眶中摇摆不定的魂火。“海姆戴尔是这个即将毁灭的人类国家的名字，薇希她是皇室的支脉，而这个国家曾经的守护之龙——早已被人们遗忘的太古传说之中的存在——”
“叫做，【达斯马尔】”
“我只是随便取的名字——”我反驳道。
“真的吗？”她慢慢走近，停在我硕大的颅骨面前，苦笑出声，“达斯马尔大人，你真的是因为偶然而随便用了这个名字吗？在你的记忆之中，应该有着残存才对——”
“那太古的回忆。”她突然一杖敲来，因为距离太近了，我根本没法躲开，直接被这一杖打在了额头上。
我眼前突然一黑，无穷多的信息在这一瞬间从那木杖之中，涌入了我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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